钱如意连连摆手:“反正我不要。光是看见那几个人,我心里就老大的不得劲儿了。一想到他们活生生的大活人,被人卖来卖去,我心里就难受。”
七嫂沉默了片刻:“谁说不是呢。你七哥骂的也对,咱们就是那糊不上墙的烂泥,有福都不会享,不如那外头的大家小姐会做人。”
钱如意瞪眼:“你这是什么话?这就好比两军交战,还没有看见敌人的影子,你就自己先气馁起来。将来要真见了面,还不得被那外头的,牵着鼻子走?”
七嫂苦笑一声:“这一半天的,我也想明白了。还见什么面啊。她在京里过她的,我在家里过我的。做个老死不相见也就是了。”
钱如意道:“要那外头的也这样想,也未尝不可。就怕咱们不计较,人家不肯。到了那时,你要怎么办?所以,这种泄气的事情,再不要想。就连那念头,也都不要有一些儿。
我是个心软的,注定不中用。不过,没吃过猪肉,咱们还没见过猪跑吗?只要你愿意,莫说是咱们家这个暴发户的样子,就算是那世代簪缨,钟鼓馔玉的鼎礼之家,不也都是人来当家的么?咱们又比那些人不少鼻子眼儿、胳膊腿儿的。”
“什么英?什么礼?”七嫂根本就没听懂钱如意的话。
钱如意道:“你就说你想不想在那外头的跟前站的住就行了。”
七嫂点头:“那还有不想的吗?”
“这就行了。我来帮你。”
一旁的陆子峰忽然低笑了一声。
钱如意转头,凶巴巴道:“你笑什么?很好笑吗?”
陆子峰抬头做迷茫状:“什么?”顿了顿:“哦,我看见一个好笑的典故,要不要讲给你们听?”
钱如意知道他是在顾左右而言他,但是也不好当着七嫂的面和他吵闹起来,况且又不是什么大事。因此,又转过头来和七嫂说话:“你将那些身契拿着,那些人自然就会听你的。”
七嫂道:“这样大的事情,我可做不来。”
钱如意瞪眼:“这才哪儿到那儿?等将来我七哥发了大财,家里还不知道要使唤多少人呢。趁现在他还不怎么样,你还能收得住,先练着手。慢慢习惯也就好了。”
七嫂犹豫道:“能行吗?”
钱如意点头:“必须能行。不能行也得行。王氏说的好,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为了丫丫你都得行。从今儿起,咱们家你管家。一切都听你的安排。”
七嫂又要摆手。
钱如意捉住她的手:“咱们就这样说定了。家里以后的事情,你自己定夺了就行了。”
“不是……”七嫂顿时就犯愁起来。
陆子峰插话道:“七嫂,你就答应了吧。如意的秉性你还不清楚么?她说着是让你管家,实则是为了偷懒。你要是不愿意,说不得她明日就把这管家的事情抛给旁人了。到了时候,咱们大家反而都不放心。与其这样,不如一早你就接了过去。
再者,你一直说是傍着我们过日子。可是你想一想,分明是我们傍着你们过日子才对。这里一应家事,连同那京里的一应家务事,都是你和七哥在帮我们料理。这个家,你来当才叫理所应当。”
七嫂道:“我只是怕当不好。”
陆子峰拿下巴点了点钱如意:“不是有这个狗头军师在么。”
钱如意顿时瞪起眼睛:“你才是狗头军师。”
陆子峰一笑,并没有反驳。
钱如意反而更生气了。
七嫂连忙将劝阻她:“如意,你也是。都做人媳妇的人了,怎么还是这样的小孩子脾气?也就是陆先生的脾气好,要是遇见个坏脾气的,可怎么得了?”
钱如意转头:“七哥才回来不到两天,你听听,可量你们是两口子,竟然连说话的语气都一样。难道我嫁了人,就该天天挨打受气么?”
七嫂嗔责道:“你怎么好赖话不分了。我们这样做,还不是为了你好。”
钱如意指着她:“听听,听听,也不知道谁之前哭了一宿,俩眼泡子哭得跟桃子一样。这会儿气儿顺了,就一个鼻子孔出气了。”
七嫂顿时就沉默下去。
钱如意见了,拐住她的胳膊:“恼了?”
七嫂转过头去:“你说呢?”
钱如意道:“我也不是非要说这话,让你心里难受。只是让你知道,这件事已经发生,你逃避是逃避不掉的。你那心,狠也得狠,不狠也得狠。这女人们的战争,虽不见硝烟,可也是暗藏刀光剑影。你想一想舅舅。他这半辈子,殚精竭虑,苦读诗书。不过就是为了博上一二分的功名,光宗耀祖。可最后,半生努力全都葬送在郑氏一个妇人手中。可见这妇人狠毒起来,比男人更加的入木三分。你要不狠,必定吃亏。”
七嫂长叹一声,又发了一会儿呆。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我去做饭。”
钱如意扯着她:“不是你去做饭,而是你去安排做饭。”
七嫂道:“怎么觉得这么别扭。”
钱如意笑道:“慢慢的也就好了。”
七嫂前脚刚刚离开,后脚陆子峰就闷闷的笑了起来,几乎要将肚肠都笑破一般。
钱如意走上前去,伸手揪住他的两只耳朵,硬扯着:“陆子峰,你过分了啊。你说你这一会儿的功夫,笑话我几回了?”
陆子峰反手将她的手握住:“不是我非要笑,实在是我今日才发现,你当真阴险的很。看见你就想起一个词来。”
“什么词?”
“狼狈为奸。”
钱如意怒道:“你才是狼,你才是狈。”
陆子峰捉着她的手,顺势将她圈进怀中:“你是狈,我可不就是狼吗。”
钱如意道:“你先别闹,我有个正经事要和你说。”
陆子峰只管在她耳鬓间厮磨:“你说。”
“二太太说,郑学监不可能是马匪。他要真是马匪,其中必定有别的缘故。让你赶早审一审,问一问。而且,二太太话里的意思,
郑学监十分的宠爱他的女儿。可那天在公堂上,你也看见了郑氏的尸体倒在那里,他脸上可有一丝一毫的悲伤样子?”
陆子峰沉吟了片刻:“等我明日回禀了老王爷,再做定夺。”
钱如意道:“我有些担心。要说那郑学监的身份有猫腻,那些土匪的身份是不是也有猫腻?”
陆子峰倒抽了一口凉气:“如意,你这话什么意思?”
钱如意摇头:“我也说不清。”
陆子峰将她放开,起身道:“我去老王爷那里走一遭。”
钱如意嘱咐道:“快去快回,该吃完饭了。”
陆子峰点头应了一声,快步的走了。
钱如意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就十分后悔自己的多嘴多舌。陆子峰好不容易休息一天,还被她多嘴给搅和了。也不知道他这一走,今晚还会不会回来。
“如意,出大事了。”
钱如意这边还没有从后悔里走出来,陆子峰就匆匆的去而复返。
钱如意一惊:“出什么事了?”
“太子丢了。”
“啊?”钱如意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陆子峰走进屋里,又重复了一句:“太子丢了。”
钱如意傻眼了:“那怎么办?”
陆子峰在屋里转了一圈,显然也是束手无措。这件事对于他来说,实在太过突然。
钱如意又问道:“老王爷那里什么反应?”
“一筹莫展。”
钱如意心念陡转:“提审郑学监,立刻,马上。”
陆子峰道:“如今郑学监押在这经略司里,卫大人伤病卧床……”
钱如意道:“你傻啊。不是有老王爷在么。以他老人家的权势,就算是要仗势欺人,谁又能怎么样?”
陆子峰大张着嘴巴:“这样……不好吧……”
钱如意反问:“难道太子的安危不够重要?”
“万一郑学监和太子失踪一事并无关联呢?”
“那万一要有关联呢?就算真的没有关联,谁又让他撞上了呢,合该他倒霉。况且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大人不信,言而不行,行而不果,唯大义也。如今这情势,为了太子的安慰,难道还够不上大义么?”
陆子峰哑然。而后将袍袖一卷,露出一副大义凌然之态,转身用行动证明了他的决心。毅然决然的出门去了。
钱如意刚刚就在后悔,这时追着陆子峰的身影奔出门去,顿时更加的后悔,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重重的嘴巴子。
“哎呀,娘子。你这是干什么?”王氏看见了惊呼一声冲了过来,伸手捉住钱如意的手,查看她的脸颊:“哎呀呀,这是用了多大的力气,都打出印子来了。”
钱如意却越发的气恨自己:“这破嘴,实实的该打。”
王氏不明就里,紧紧握着她的手腕:“娘子若是心里有气,只管打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何苦糟蹋自己?”
钱如意道:“你不懂。不要理我。”
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小七实在看不下眼了,走过来呵斥道:“一天天吃饱撑的,净会瞎胡闹。爷们儿们在外头多苦多累,你知道多少?闹吧,闹吧。有你哭的时候。”
钱如意正没好气,翻个白眼:“你个陈世美。”
小七抡起巴掌来:“皮痒痒了是不是?”
只见小白快步走来:“七哥,陆大人要提审郑学监。”
小七怔了怔,指着钱如意:“你等我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完匆匆的走了。
王氏道:“这位七爷,怎么能这样呢?娘子到底是不是他的亲妹子?”
钱如意道:“自然是的。他也就嘴巴厉害些。比起……”想起自己的父母和死去的小九,钱如意长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陆子峰这一去就是一夜,天亮时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
那时,钱如意正睡眼朦胧,看见他的神色,便知道不顺利,但还是问道:“怎么样了?”
陆子峰摇头:“那郑学监嘴巴严实的很,只是说自己的冤枉的,索性连被指认的马匪一事都赖的干干净净。这样的人,我倒是有些佩服起来了。”
钱如意道:“但凡人,就会有他的软肋。”
“那人骨气甚好,软硬不吃。”
钱如意十分意外:“你对他用刑了?”
陆子峰并没有否认。
钱如意想了想道:“如果他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那咱们少不得只好将他当作郑学监。以他犯的罪过,满门抄斩虽然有些过分了,但特殊时期,也说得过去。他既然不开口,只好从他身边的人身上找突破口。”
陆子峰静等下文。
钱如意起身道:“你且歇着。我去郑家走一趟,看望一下郑学监的夫人。”
陆子峰道:“能行吗?”
钱如意也说不准:“总得试一试。”
陆子峰不放心道:“我陪你去吧。”
“不用。女人和女人之间好说话。你去了反而不美。”
陆子峰道:“那让阿青陪你去吧。”
提起阿青,钱如意本来想讽刺他几句的,可是看到陆子峰眉宇间坦荡的神色,顿时就觉得自己太过小家子气了,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点头道:“好。”
钱如意不但带了阿青,还带了王氏。依旧由小白赶车,往郑学监家里去。
郑学监的家就在县衙旁边不远处,是个二进的小院儿,在金山县也算整齐的人家。
钱如意去到他家门首的时候,只见大门紧闭,四下里鸦雀无声。王氏走过去拍了拍门:“家里有人吗?”
过了片刻,不见有人应声,却惊起几只鸦雀。
王氏又拍了拍门,却仍旧不见有人应声。她向着左右看了看,真想要去附近的人家询问一下,看郑家其他人去了哪里。才刚走了两步,迎面被一个丐婆挡住去路。王氏向左让了让,那丐婆也跟着往左。王氏往右让,那丐婆跟着往右。王氏顿时就恼怒起来:“你这人,眼睛是瞎得么,不知道好狗不挡道?”
那丐婆被骂了,这才瑟缩着躲在一边。王氏走去拍隔壁家的大门,但是,你说奇怪不奇怪。她接连拍了几家的门户,都是大门紧闭着,空无一人。
气氛一下子就诡异起来。小白和阿青下意识的就把钱如意给护在了中间。
忽听那丐婆问道:“你们要找谁啊?”声音嘶嘎难听,仿佛铁丝擦过铁板。
王氏道:“我们要找郑学监的家人。”
却听那婆子长叹一声,无不哀伤道:“没了,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