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五郎越发要被气死了。葛六女也忍不住了:“古语说的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钱如意冷笑一声:“那古语还说,父母不慈,子孙不孝。”
葛六女道:“你不听话,就是你不对。你爹打死你都应该。”
钱如意毫不示弱:“你倒是听话,怎不和你爹过去。来我钱家祸祸什么?”
葛六女哭了起来:“小如意,你也是有儿子的人了,说这样的话可是诛心。”
钱如意冷哼:“我要是也像你们对待我和小七那样,对待我的儿子。那怕将来他把我扔臭水沟呢。”
葛六女哑口无言,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七嫂在一旁拉钱如意:“如意,你这样说,也太狠了些吧?那毕竟是公公婆婆。”
“那还是我亲爹,亲娘呢。你边儿去,不要管。”
两下里就这样僵持着。
凝翠遛马回来,看见院子里的情景顿时就吓了一跳:“我滴个乖乖,进土匪了这是。”
躲在柴火垛里的丫丫,听见她的声音,快手快脚的从柴火底下爬出来,飞扑进凝翠的怀里,紧紧搂住了她。小孩儿是最聪明的,知道谁能保护自己。
凝翠抱着丫丫,看了看气的脸色铁青的钱五郎,又看了看坐在地上的葛六女,问道:“你们俩干啥呢?”
钱五郎是见识过凝翠的身手的,顿时有些气馁:“咋着,你还敢打我怎么着?”
凝翠哭笑不得:“我打你干什么?”说完去收拾院子里那些被砸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捡起一个被砸坏的凳子,摇了摇头:“可惜了,留着当柴火烧吧。”话音未落,将那板凳放在一块石头上,手起掌落,咔嚓一声从中间给劈断了。
这下,葛六女也惊了。起身就跑到了钱五郎身边,躲在了他的身后。
凝翠露这一手自然是故意的,就是为了震慑钱五郎和葛六女。这两口子的混蛋劲儿,凝翠可是见过的。
她将手里残破的凳子顺手往柴火堆上一扔,转头望着钱五郎:“五大爷今儿是来看爷爷和奶奶的吧?说起来你们也已经好久没来了,心里一定十分挂念爷爷和奶奶,定然拿了很多东西。我帮你们搬吧。我不缺的就是力气。”凝翠说着,举了举拳头。
钱五郎脸上一垮,向后退了一步。
凝翠问道:“东西在哪里呢?”
钱五郎面色露出不自然的神色:“那有什么东西。”
“怎么可能?”凝翠表情十分夸张的惊讶道:“爷爷和奶奶在这里住了多半年了。连亲家老爷子,葛老爷有了事情都记挂这给他二老捎个信儿呢。大伯他们更是隔三差五就会来看望,没道理你也是儿子,这一半年都不来一趟,来了是空着手的。你一定是和我说笑话玩儿呢。”
钱五郎被问的满面羞愧,葛六女见了,阴沉着脸色道:“我们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哪里有多余的东西拿来给他俩人。”
凝翠道:“那您二位就是来看一眼就走的,对吧?想必你们也就已经看过爷爷和奶奶了。这天色也不早了,就不留你们了,你们就回吧。”
葛六女怒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这个家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指指点点。”说完又怕凝翠打她,越发在钱五郎伸手缩成一团。
凝翠冷笑一声:“大娘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北定候世子,送给如意姑娘打架的丫头啊。您这样问,难道是想和我打一架吗?”
“你一个丫头,你敢打我……”话虽如此,葛六女的气势已经馁了。
凝翠瞪眼,咋呼道:“我眼里,除了如意姑娘,再没有别人。你们倒是试试我敢不敢?”
葛六女叫道:“我可是她亲娘。”
凝翠反驳:“亲爹也不行。”
钱五郎一噎,差点儿没噎死。
凝翠将脚一跺,脚边的一根木棒弹起来,她伸手就抓在了手里,一手抱着丫丫,一手舞个棍花儿出来,而后一指钱五郎和葛六女:“想试试我的棍法吗?”
钱五郎和葛六女顿时就像霜打的茄子,蔫巴下去了。可面子上过不去,还要硬撑着,指着凝翠:“你等着,有你好瞧的一天。”之后相携着,仓惶离去。
凝翠将棍子扔了,呼唤钱如意:“你们出来吧,他们已经被我赶跑了。”
爷爷长叹一声,奶奶则瞬间红了眼眶:“我怎么就养出这样的一个孽障来。”
钱如意道:“古时候有个叫老莱子的,为了逗他爹娘开心,五六十岁了,还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学娃娃在地上打滚撒泼,逗爹娘高兴。大约是我爹怕你们二老寂寞,特意隔三差五的生出点儿事来,给你们俩调剂一下生活。”
爷爷摆手:“你也不用哄我,我是老了,又不是糊涂了。你爹这样,八成又是因为你外公那个请柬引出来的。他们这些年,地也卖了,猪羊也养不住,小九又读书。就你爹一个人做些个零工,又能有多少进项?你娘又是个没底儿的漏勺,一文钱都攒不住,一个布头都要拿到娘家去的。
你外公一高兴要办酒,还不把他俩给为难坏了。”
爷爷的语气里都是担忧,再怎么说,钱五郎都是他儿子啊。
钱如意也是无奈:“您就别操心这些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多烦忧。儿若比我强,操心有何用。儿若不如我,操心有何用?”
爷爷叹息一声:“我好歹活了几十年的人,怎么会不明白这个。只是……”话虽如此,他到底还是放心不下钱五郎。
钱如意也知道,这种担心源自骨髓,劝是劝不住的。只能转而道:“这天都快黑了,咱们午饭还没有吃呢。爷爷,你想吃什么,我去做。”
一旁的奶奶听了,笑道:“你可省省吧,就你做的那饭,也就陆先生能咽下去。还是让你七嫂去吧。”
钱如意颓败道:“我就这点儿缺点,您也不用总挂在嘴上。”
奶奶笑道:“你还就这一点儿缺点?你的缺点我都不敢数,怕陆先生听见了,回头再不要你了。”
钱如意嗔道:“他敢。”
正说着,笨笨唤了一声:“爹。”
钱如意转头,只见陆子峰从外头进来,先是伸手抱起笨笨,亲了亲娃的小脸儿,继而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钱如意道:“没说什么?怎么你去访友,总是弄一脚泥回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耕田了呢。”
陆子峰笑道:“一看你就没下过田,亏得还是乡下姑娘,竟连这个也不知道。如今已经是八月里了,田里的庄稼都快要成熟了,谁在这个时候耕田?”
钱如意将眼皮一挑:“你去田里了?”
陆子峰道:“路过。”
钱如意要是信了他才怪。不过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所以她也没有再多问。反倒是陆子峰道:“葛老爷要摆酒,咱们必是要去的。只是不知道,要那些什么礼物去才不至于失了礼数,还要请教爷爷、奶奶。”
钱如意道:“你怎么知道葛老爷要办酒?”
陆子峰察觉到失言,吱唔道:“如今葛家大爷是县太爷,他家的事,自然是很容易就传出去。我也是回来的额路上听说的。”
钱如意想起什么,就去他身上翻找:“我给你的钱袋子呢?”
陆子峰见敷衍不过,只能如实道:“我回来的时候遇见了岳父、岳母。”
钱如意顿时勃然大怒:“你把钱给他们了。”
陆子峰道:“他二人也是上了些年纪的,又是长辈。如果不是实在拮据,又怎么会那么老远的来找我们呢?”
钱如意气道:“你是君子,你是好人。我是坏人,不肖子孙,要遭天打雷劈的好了吧?我死了,你才高兴了对不对?”
陆子峰知道她会生气,所以原本不想说的,这时只能望着爷爷、奶奶求助。
爷爷张了张口,又闭上。实在是钱五郎做事太绝。就算是爷爷想要劝一劝钱如意大度一些,都无法开口。
奶奶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小七呢?”
陆子峰道:“我让他送岳父、岳母回去了。”
奶奶顿时担忧起来:“那愣小子,别再惹出什么事情来。”
陆子峰道:“怎么会呢?”
正说着,小七从外头进来:“爷、奶,我回来了。”这是自幼养成的习惯,每当出门前,或者回来后,第一时间都是要到爷爷、奶奶这里只会一声的,这是尊重老人的表现,也是有良心的人,植入根骨的礼节。
爷爷奇怪道:“你不是送你爹娘去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小七面色不渝:“胡大去了。”
原本以为,钱五郎和葛六女这一出闹剧,就此打住。谁知并非如此。隔天钱如意正在院子里看着孩子吃饭,已经长成半大小子的小九,带着几个陌生的半大小子,气冲冲就冲了进来。不由分说就又是一通打砸。
钱如意是拦不住他的,带着孩子躲在一旁,并没有阻拦。
接连两天,家里被打砸了两回,钱如意心里的懊恼,简直无以言表。
小九打砸了一阵子,看见院子里的鸡,一伙人捉了就走。看见钱如意搂着孩子缩在一旁并不敢言语,神情见还甚是得意。
之后几天,只要陆子峰一出门,小九就必定带着人来打砸抢掠。钱如意简直苦不堪言。让陆子峰想办法教训小九,陆子峰又因为小九是钱如意的亲弟弟,坚决不肯。让钱如意给他一些钱,打发了了事。
钱如意差点儿没气死。
她牙一咬,心一横,就去了县衙门前击鼓告状去了。
葛世文升堂,坐在案后一看,顿时就哭笑不得:“如意,你捣什么乱?哪有女人家家的,抛头露面来告状的?赶紧回去。”
钱如意满腹怒气:“我要告小九。他三番两次纠结人众,打砸我家。县令大人要是不管,我就去府里告,去州里告。一直告到京城去。我就不信没人能治得了那混小子。”
葛世文不想让这件闹大,将惊堂木一拍:“胡闹。家务事,在家里解决也就是了。哪有跑来公堂上告自己亲弟弟的?”
钱如意道:“这事原本和我外家有些关联,我怕在家里说的时候,更加的说不清楚。”
葛世文一听,这还牵扯到自己头上了。他初次为官,最是在乎自己的颜面风评,因此不怠慢,直接命令退堂,将钱如意带回后衙问询。
听了钱如意的叙述,葛世文沉吟了片刻,叫了一个小厮来吩咐了几句。那小厮儿便跑了开去。
葛世文安抚钱如意:“我让人去找那混账小子了,等他来了,我问一问怎么回事。”
钱如意点头,她原本就不是非要将小九告倒,只是心里愤懑,又无可奈何,这才出此下策。葛世文这个人,只要是关系到他切身利益的事,他都会办的十分神速。
就在她等候着葛世文找小九来的空档,忽听一个一折三叠的声音,嗲里嗲气道:“听说老爷带回来一个小娘子,我来看看,是个什么样的神仙人物啊。能让咱们老爷堂都不升了,直接就拽到了后衙。”
钱如意眼睛一瞪。
葛世文知道她的脾气,连忙喝道:“干什么?”这一声,即是呵斥刚才那女人的,也是呵斥钱如意的。
钱如意心知还要靠葛世文为自己主持公道,因此撅了撅嘴,将胸中火气压下。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妇人,一摇三摆的走了进来,头上珠翠环绕,映照的人眼晕。
钱如意看了好几眼才认出来,这人原来是葛世文进京的时候带的那个丫头。因此,她坐在原地,没有动弹。
那妇人也看见了钱如意,顿时将满脸的醋意化成嘲讽:“我当是谁,原来是陆夫人。怎么,家里揭不开锅,来求我家老爷了么?”
葛世文怕她真的把钱如意激怒了,钱如意那狗脾气,定然会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给她一顿,到时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因此呵斥道:“你不好好在房里带孩子,出来做什么?”
那妇人将手一摆:“要早知道是她来了,我才不稀罕来呢。我还怕被沾染了穷酸气,传染给我儿子呢。”说完转身便走,走到门口,狠狠的啐了一口:“晦气。”
葛世文也是无奈,向钱如意道:“她就是那样,你权当受委屈在我这个舅舅身上。”
钱如意道:“我也不是那不懂事的人,怎么可能会怨怪您呢。认真说,您对我有恩,又是我舅舅。我感激您还来不及。”
葛世文见她并没有吵闹的意思,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倒不是他怕钱如意,他只是怕钱如意吵闹起来,影响他的清誉。要不是因为这个,他又认识钱如意是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