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傻了,三伯母一拍大腿:“哎呦我滴个娘诶。咱家陆先生没考中,他自己没事,把你七哥给急疯了。”
“啊?”凝翠目瞪口呆。
这时,小七已经将陆子峰放了下来,忙不迭道:“没疯,没疯……我是高兴的。”说着从怀里抽出一封折叠的宣纸,递给陆子峰:“给。我问那个经常来咱们家的人讨来的。我识字,他告诉我,这上头你是第一个。就是第一名。榜首。”
“是吗?”三伯母顿时高兴的喜笑颜开,拍手道:“那可太好了。”
只有钱如意还记得什么,问道:“你一早就出门,怎么到这会儿才回来?”
小七抹一把头上的汗珠,拿衣襟忽闪着给自己降温:“别提了。我一听陆先生考了第一,立马就高兴懵了。心说得赶紧回家报喜去。我是撒腿就跑,一直跑到快晌午了,忽然发现自己跑错地方了。陆先生在京城,我奔着往咱们金山县的路跑了半天。”
钱如意顿时哭笑不得:“平常你经常骂我,这次怎么不骂自己?”
小七道:“你知道什么?我在路上都抽了自己好几个耳刮子了。”说着,邀功一样向陆子峰看去,只见陆子峰面色如水的站在那里,脸上无悲无喜。
小七戳了他一下:“陆先生,你高兴傻了吧?”
陆子峰两手一摊:“我有什么可高兴的?”
小七纳闷儿道:“那上头不是写着,你考了第一名么?以后你就是进士老爷了,将来要做大官的。”
陆子峰将那纸团了团,塞进了袖筒里:“那人骗你的,这上头就胡乱写着几个字儿而已,根本就没有我的名字。”
“啊?”小七不可置信的张大了嘴,瞪大了眼,好一会儿反应不过来。
陆子峰道:“不过,咱们家还真有人中了的。”
小七的脑瓜子一时反应不过来:“谁?”
“舅舅。”
“哦……”话虽如此,可也难以抚平小七心底的失望,于是,他当即就看钱如意不顺眼起来,指着她的鼻子骂道:“都是你个不省心的,一天天翻着花儿的作,害的陆先生不能好好读书,净管你那些破事了。这下你高兴了?你满意了?”
钱如意已经被他骂习惯了,砸吧了一下嘴唇没吭气儿。要是换以前,非跟他吵一架不可。
三伯母看不下去,推着小七:“你被人戏弄了,怪如意做什么?好没道理。快去洗洗吃饭了。”
小七这才非常失落的走了。
陆子峰闷闷道:“我有些累,回屋休息。”
大家都知道他落第,心情不好。于是都默默的让在一边。三伯母暗暗推了钱如意一把,示意他跟去安慰陆子峰。
钱如意跟了过去,只见陆子峰站在桌前,正在发呆。
钱如意走到他身边,伸手去他袖筒里掏那张纸。
陆子峰落寞道:“别看了,看了又有什么用呢?再怎么样,都拗不过天意的。”
钱如意已经将那张纸掏了出来,放在桌子上抚平。只见上头工笔小楷,端端正正写满了人名。果然第一个就是陆子峰。小七口中那个经常来陆家,又能进出贡院的人,除了太子勇毅,不会有第二个。
也就是说,原本陆子峰被取在一甲第一名,也就是榜首。这份应该就是暂拟的名单。可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被弃选了。从名列榜首,疏忽间成了名落孙山。
钱如意点燃了油灯,将那一份名单,放在灯芯火化了。看着火苗将那白纸黑字儿渐渐吞噬,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陆子峰道:“你猜到了么?”
钱如意道:“还用猜么?能将榜首直接划掉的,除了天家,谁还能有这样的权势呢?”
“唉……”陆子峰长叹一声:“看来我就是个账房先生的命,还是老老实实待在京里,过咱们平平淡淡的小日子吧。”
钱如意将自己靠进他怀里:“我知道你不甘心……”
“这是天意,天意难违。有你知我,此生足矣。”话虽如此,可是到底难掩心中的失落。
夫妻二人在屋内默默相对。钱如意道:“能不能……”
陆子峰抬眼望来。
钱如意又将话咽了回去:“我也是胡思乱想的。”
陆子峰道:“你且说说你想了什么,我听听有没有道理?反正就我们两个,出的你口,入得我耳,又怕什么?”
钱如意点头:“也是。”
陆子峰瘪嘴:“可见你没有将我当成自己人的。”
钱如意笑骂了他一声:“胡说八道。”接着压低声音道:“要是把这天下比作一盘棋,从古至今的王侯将相,无不是这棋盘上的一颗籽儿。你这样的人才,那弈棋者如何肯轻易放弃呢?说不得又其他的打算。”
陆子峰摆手:“知道你是为了安慰我。我不过是破落世家的后人罢了,能是什么人才。”
钱如意有些急眼了:“你没有听说过么?莫要妄自菲薄。又说,天生我材必有用。”
陆子峰见她急眼了,笑道:“你这什么脾气,才说着话就着急起来。”
钱如意翻个白眼儿:“我属狗的,自然是狗脾气。”
陆子峰又沉默了一会儿:“那你说,我这个人才,将来是要用在什么地方的呢?”
钱如意道:“如言曾说过,你的前程必然坎坷。这一点我也是十分赞成的。所以,当初我就算嫁不出去,都不敢在你身上打那万分之一的主意。我实在是个吃不得苦的人。
我是个闺阁妇人,诸多羁绊,对这天下形势一无所知,自然不知道你这个人才,将来回着落在那里。你只管好想一想,如今这天下,那里是最艰难、坎坷的地方,八成就是你宏图大展之地了。”
陆子峰笑着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语气中满是宠溺道:“说的好像,只要你打我的主意,我就必定会中你的圈套似的。”虽如此,他的神情明显将钱如意的话听了进去。
他站起身,拍了一下身上根本不存在的尘土,就仿佛拍落他满心的失落。而后精神抖擞道:“舅舅高中了,是好事。咱们两个总在屋里,让人看了像什么样子?咱们一起去好好热闹、热闹去。这十王街,这二十多年来,估计从未像今日这般热闹过了。”
钱如意点头。
夫妻二人出了屋子,往后院而去。
虽然这是陆子峰的老宅,但是两口子都是随性的人,既然在门房里住的好好的,就懒得折腾。因此,反而是后来的胡大郎和葛世文都住在后头,他二人和凝翠、三伯母、小七都住在门厅前头的倒坐房里。
这也就是陆家没落了,怎么舒服怎么来,全然不用讲究什么。放在以前,这里都是门卫和门房下人们住的地方,主人家怎么能住这里呢。
从前院进去,绕过前厅,往后是男主人居住的地方。两侧分别两个跨院,住男主人成年子嗣、兄弟,部属等,这就是所谓的大户人家的前院了。过了这个院子后的那道道门,就是女主人的天下,也就是大户人家的后院。如果是鼎盛时期,这里是鲜少有男人进来的。就算是这个家里的男人们,白日里也绝少在这里停留。
胡大郎就住在前院的一个跨院里。毕竟,他是来投奔陆子峰的,除非将来另立门户,不然在这个家里一天,就都是陆子峰的从属。
而葛世文住在后院的跨院里,这也合适。就算是陆家鼎盛的时候,他是陆家正经的亲戚,住在跨院里也是合情合理的。
陆子峰和钱如意是很乐意葛世文一行住在这里的,毕竟,比起空旷的屋子,还是住上人比较好。
这个时候,葛世文在京中不多的几个好友已经陆陆续续的赶来庆贺了。看见陆家这样偌大的宅子,无不惊叹。这让葛世文很是有面子。
因为这样,钱如意本来是和陆子峰一起过去的,只好回转到前头来。
她这边还没有站稳脚跟呢,就听凝翠愤愤不平的低骂这走了过来。
钱如意转头:“怎么了?”
凝翠气道:“还能怎么着?就是那个狐狸精呗。她说,如今葛大爷中了进士,将来是要做大官的人,怎么能再委屈在一个跨院里呢?而且,她的孩子,可是葛大爷的独苗,更不能像那些低三下四的奴才秧子一样,生在一个破落院子里。”
钱如意听见这个丫头的事就脑袋疼:“她什么意思?想住我婆婆的地方怎么着?”
凝翠点头:“那可不是。还说,她家大爷有的是钱,这破院子她原本是看不上的,但是听说这里原来是侯爷府邸,有些福气,所以才不嫌弃的。”
钱如意听了,顿时就怒了:“她以为自己是谁了,竟敢指手画脚到我的头上?”
凝翠是不懂得压火的,非但如此,她不拱火就不错了,闻言跳着脚道:“可不是。”
话音未落,忽听笨笨的哭声传来。
钱如意生下孩子差点儿没要了命,所以笨笨自落地,一直是三伯母带着。往日笨笨一哭,三伯母必然会哄他。这会儿却听不见三伯母的声音。
钱如意看向凝翠。
凝翠顿足往屋里去抱孩子,一边走,一边道:“还不是那妖精作的,使唤着三伯母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不得脱身。”
钱如意也跟着进了屋子。拿了斗篷给笨笨披上,包裹严实,由凝翠抱着:“咱们去后头看看去。”
凝翠点头。
凝翠身体强壮,负责抱孩子。钱如意提着灯,从小门过去,到了跨院之外。还没有进去,就听见里头一群男人喝酒猜拳,说笑打诨的声音。
钱如意顿住脚步,皱眉道:“亏得葛世文还是个读书人,怎么就在自己居住的院子招待起客人来?”
凝翠道:“乡下人,高兴起来哪管那些。”
钱如意轻叱了她一声:“我也是乡下人来着。”
凝翠自知失言:“我又没说你。”
这时,在院子门口候着的一个小厮儿看见了二人,走来问道:“你们是谁?”
凝翠啐了他一口:“好个没眼力见的东西,怎么腆着个脸好意思问出这句话的。还我们是谁?你如今脚下踩的地面就是我们家的。”
那小厮平白的被骂了一顿,顿时不乐意了:“你不说,我去哪里知道去。还以为你们是爷们叫来的姑娘呢。”
要不是凝翠抱着孩子,肯定给那小厮儿一顿好揍,骂道:“你个小王八犊子,骂谁是继女呢?你妈才是供爷们儿玩耍的姑娘。”
那小厮儿不依了,跳着脚和凝翠对骂:“你不要脸……”
话音未落,钱如意一巴掌就招呼在了他脸上,喝道:“放肆。”
那小厮儿怒道:“你又是哪根葱?”
钱如意冷笑一声:“我是谁你没资格知道,麻利儿的去招呼你家主子,立刻从我家滚出去。要是晚了一些,别怪我不客气。”
那小厮儿捂着脸:“你说让滚就滚啊。我们是冲着葛举人来的,又不是冲着你来的。”
钱如意怒极反笑:“就看你这糊涂的东西,你家主子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也不难为你。明白告诉你,这里是我家。就连葛世文都是借住在我这里。你趁早去回了你主子,麻利儿的滚蛋。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你不客气又能怎么样。”那小厮说着,但还是连忙往院子里头跑了。
凝翠又啐了一口:“晦气。葛大爷这都招得些个什么狐朋狗友。”
钱如意道:“我才不在乎他和什么人来往。我要是不这么做,咱们怎么把三伯母叫出来呢。”
凝翠不解:“这和三伯母有什么关系?”
钱如意道:“你想啊,这院子里乱糟糟的。听那小子的话,似乎这些男人们还找了歌女来助兴。咱们就更不能进去了。可是,咱们家就这两个人,连个传信的人都没有。不想个办法怎么办呢?怪只怪,那小子不走运气。被咱们撞见了。”
凝翠气道:“那咱们不去找那狐狸精算账了么?”
钱如意冷笑一声:“你看看今日这个架势,葛世文也未必见得将那女人放在心上。不然又怎么会就在自己居住的院子里,又是招待客人,又是招徕歌女艺伎们呢?”
凝翠想了想:“似乎是这么个道理啊。我曾经听世子说过,男人们嘴巴上说着喜欢谁,心里肯定不是那么回事。倘若真的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只会藏在心里,平常连说都不会说起的。就怕被别人听见了,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