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特尔的话，舒伯勒兹原地走了一圈。他有点待不住了，恨不得马上去研究所大闹一场。

不，那根本不能称之为“研究所”了。当年听说护卫任务，是研究所指派时，他就觉得很奇怪。

“一个研究机构哪来这么大权力，能雇佣杀人？你们真狠心杀掉那个孩子？”

特尔摇着头：“第四研究所只是负责和雷霆军对接，真正发布任务的，是【赫菲斯托斯】，也简称为【赫菲斯】。”

“赫菲斯托斯？那个神话里的工匠之神？”

“博士死后第二年，六大研究所各抽出一小部分人手，组成了新的研究机构，就是赫菲斯，我也是其中一员。赫菲斯下面有三个小组，各自负责各自的研究计划。我的小组就是负责C计划的。至于你们的护卫任务，还有处理塔琳妮的命令，都来自赫菲斯管理层。处决者只是来监督而已。”

“连我们的护卫任务也来自他们？我记得这个任务是越过总部，直接布置到独立行动总队的。”

“所以你明白，他们的后台有多硬了吧？这也是我一直不想和你解释的原因。搀和得太深，对你们没好处。”

舒伯勒兹对赫菲斯不熟悉，只是偶尔听过这个名字。他还曾质疑这个机构是否存在，今天是不得不信了。

“照你这么说，塔琳妮在劫难逃了吗？”

“不，她不会死，因为我强烈要求留她的性命。按计划，如果白天的暗杀失败，管理层将亲自处理塔琳妮。但不会杀死她，而是摘出她的记忆。”

刚听到塔琳妮不用死而松了口气的舒伯勒兹，又紧张起来。

“摘出记忆？”

“塔琳妮拥有自然生长的AE系统，大脑有操控活性EXP的能力。虽无法形成超能力，但可以使她大脑内存储的信息以EXP为媒介，读取出来。管理层之所以同意我的计划，是因为他们发现抽取塔琳妮的记忆，可以获得更多更准确的数据。”

“这帮家伙……”舒伯勒兹狠狠地说着。

“不用担心。其实，我和塔琳妮早就想到会有今天，已经有所防范了。”

“真的吗？”

特尔露出赞许的笑容：“是啊，那孩子比我想象的要坚强。她自己设计了用EXP备份记忆的机器，以备不时之需。”

“就算如此，能进行得那么顺利吗？”

“这就要问她的保镖了。”

也就是说，关键时刻只能看凯恩的表现了。

舒伯勒兹走到一边，打凯恩的手机。隔着电话，两人快言快语说了一通。

这个电话打完，特尔看到舒伯勒兹好像轻松了不少。

“怎么样了？”

“那小子，已经杀到研究所去了，看来是打算硬抢。”

舒伯勒兹眉飞色舞地说着，好像是在炫耀自己的部下。特尔可是慌了神，他现在就跟舒伯勒兹刚来的时候一样着急。

“这，不行啊。”

“怎么不行？研究所这个点人也少，想拦住他没那么容易。”

“不是，我是说他硬闯研究所，是要被惩罚的！”

“所以，接下来就该轮到我这个长官出马，给他擦屁股了。”

特尔明白了舒伯勒兹的意思，便不再多说。这个第二分队队长，可是有名的护犊子，恐怕连总队，甚至雷霆军总部，也要多少给点面子吧。

“那好。不过你走之前，我有件事想拜托。”

“说吧。”舒伯勒兹整了整衣服。

“不出意外，塔琳妮恢复记忆的事情，赫菲斯还不知道。按流程，她会被送到我那儿，由我来安排。你让她离开这里，和那个凯恩一起。”

“离开这里？”

“失去记忆的塔琳妮，对赫菲斯没有任何用处，他们肯定不会阻拦。我这有一项任务，是刚才向努罗申请的，他同意由你们处理。你把这活派给凯恩，让他带着塔琳妮走。”

舒伯勒兹从特尔手里接过一个文件夹，点头答应。和特尔握了握手，他便马不停蹄，赶往总队。

*****

事情总算没有闹大。

经过舒伯勒兹和总队的操作，再加上第四研究所不怎么想深究的态度，凯恩最后的处分，是罚款，警告，以及保留罪状。

比起监禁甚至枪毙来说，不知好了多少。何况现在，他还有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两天后的中午，凯恩领着塔琳妮，来到第二分队的驻地。

这是个还算宽敞的院子，前身是工厂，因为护卫塔琳妮的需要，工厂被迫搬走，大院变成了驻地。如今，护卫任务完全结束，第二分队将在几天之内撤走。

凯恩破例穿了第二分队的服装，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接受其他任务。两人在办公室里找到了舒伯勒兹。

“队长，你找我们？”

舒伯勒兹放下搭在桌上的脚，顺势站起来，又拿过一个本夹子。

“是啊，这回你终于可以试试护卫以外的任务了。”

“反正也不是什么难事吧？”塔琳妮插嘴说。

“呵，谁知道呢。”

翻开本夹，舒伯勒兹取出其中一张纸，递给凯恩。

凯恩只看了一眼，眉毛就扬了起来，眼睛睁大了一圈，目不转睛。

那神情，仿佛是找到了一件丢失许久的东西。

“这个人，你应该不陌生吧？”舒伯勒兹把本夹丢回桌上。

凯恩没回答，还盯着上面的照片。这可激起了塔琳妮的好奇心……以及别的情绪。

她一脸狐疑地凑上去看，马上放下心。那上面有张照片，不过不是什么妙龄美女，而是个中年大叔。

“库洛姆·杜鲁特？这是谁啊？”

塔琳妮又向下瞄去。

“北冰国科甘尼市的市长……又是护卫吗？凯恩你认识他？”

认识？认识，但又不能算认识。看着库洛姆的照片，凯恩的记忆回到那一年，那一刻。

红色的轿车，抽烟的男子，冷漠的表情，还有扭过头的动作，以及这辈子他都忘不了的话。

“久等了，杜鲁特先生……”

没错，就是他。到第二分队后不久，凯恩就查到了这个人的全名，还知道他顺利当选市长，原来一直当到现在。

他手里的纸放低了些，后面现出舒伯勒兹的半张脸。

“是要我去保护他吗？”

“要保护的不是他，是他手里一样东西。”

舒伯勒兹点着了烟，又指了指桌上的本夹。

“具体内容这里面有，人员安排交给你，怎么处理也都随你。但有一点，无论任务成功与否，你们都不要回来。”

凯恩和塔琳妮现出惊讶的神色，不明白什么意思。

而当舒伯勒兹把和特尔的约定说出来时，两人都沉默了。

“趁现在还没露馅，你带上塔琳妮远走高飞吧。我已经和队员们打好招呼了，等任务结束，就把你写成KIA。”

舒伯勒兹看到凯恩和塔琳妮都望着自己，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又笑着说。

“放心，他们查不出来。就算查出来，也动不了我和特尔的。还有塔琳妮，我希望临走前，你能再去见杜文和莱娜一面。再怎么说，他们也是你的父母。”

“嗯，我知道。”

塔琳妮揉着眼睛，凯恩低头不语。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四年前，也是这样。

“可是队长……”

“好啦好啦，别可是了。赶紧去点人，准备衣锦还乡了。”

看着舒伯勒兹的笑脸，凯恩放弃了反驳的念头。这个人和师傅是朋友，脾气也一定很像吧。

拉起塔琳妮的手，他向舒伯勒兹鞠了一躬。

“谢谢你，舒伯勒兹队长。”

“去吧，好好活着。”

送走了凯恩和塔琳妮，舒伯勒兹使劲伸着懒腰，活动着胳膊，坐回椅子上，美滋滋地抽着烟。

他望向旁边的书架，那上面有一张照片，背景是拉尔维加外的绿洲，前面是他和坎贝两个人，握着手。

这张照片，是在两人战个痛快之后留下的，看着它，舒伯勒兹就会想起坎贝，不禁微微一笑。

“我算是理解你的心情了，坎贝。”

*****

5月20日是个星期日，柯尔克镇里里外外，不时能看见撒欢的孩子们。穿过镇子的公路经过几次翻修，比十几年前宽了一倍。孩子们沿着公路一边说笑一边走，走着走着，他们被路边停着的越野车吸引了目光。

不止是他们，附近的居民们也多看了几眼，这种军用越野车他们从来没见过。

凯恩先下了车，望着围观的人们。还别说，有几张脸他有些印象，不过人家肯定不记得自己了吧。

这个小镇还是和以前一样啊，闭塞，和平，喧闹，人们平静地活着。

如果没有那天的意外，自己也是这其中一员吧。

“这里就是凯恩的家啊。”后下车的塔琳妮望着眼前的平房说。

“曾经是。”凯恩补充道。

因为长时间没人住，房子早已残破不堪，墙壁脱落得凹凸不平，屋顶还有几个窟窿。

这家人很早就搬走了，当凯恩问起时，居民告诉他说。后来又住过别人，但也在几年前离开。

现在，这房子和附近其他房子一样，是等待政府拆除的危房。

下车的士兵们驱赶着围观的人群。凯恩提着泣血，走到房门前，用刀鞘把锁砸掉，推开门。

屋里的灰尘随着门的打开得到释放，凯恩一步迈进屋里。塔琳妮则是捂住了鼻子，等灰尘放出去一阵，才跟着进去。

十几年了，那个在脑海中，只剩下依稀轮廓的房间，终于又呈现在眼前。

可惜一切都已物是人非。满地灰尘自不必说，原来的所有东西，几乎都不见踪影，只剩下一张掉色掉到灰白的桌子。

凯恩走进正厅东面的一个小屋，这里曾是他的房间。他立在中央，想象着以前，他在这里写作业，然后睡觉的情景。

“变化……真大啊。”

“这是凯恩的房间吗？以前摆过什么好玩的东西吗？”跟上来的塔琳妮好奇地问着。

“能有什么好玩的，我家以前也是穷人家。硬要说的话，那个小刀算是我最喜欢的。”

“小刀？”

“过5岁生日的时候，母亲送给我一把铜制的小刀，”凯恩用手比划了五厘米的长度，“用绳子穿着的装饰品。我小时候喜欢摆弄树枝、木棍什么的，把那想象成是刀。和其他孩子打架的时候，也总是赢。”

回想着儿时的快乐，凯恩的表情变得温和了，那是塔琳妮从来没见过的表情。

“你现在的脸可好看了呢，凯恩。”

“别捉弄我了，走吧。”

出了屋的凯恩看看手表，时间足够，他来得及到科甘尼市去碰头。

“地址找到了吗？”凯恩问一个士兵。

士兵答道：“搞定了，那个布兰，还有他的同伙，他的据点，都弄清了。现在过去吗？”

“不，等任务结束了，我独自处理就好。”

“真的不用我们帮忙吗，凯恩？”另一个士兵走过来问道，“毕竟是最后的任务，让弟兄们奉陪到底吧。”

“谢谢大家，但这是我自己的事。”

凯恩坚决地回答，命令所有人上车，他自己则看了这曾经的家最后一眼。

“出发！”

==========

送走了舒伯勒兹的特尔，回到书房。

他想看书缓解心情，但连封面都没翻开，就把书放下，又端起杯子，连灌几口咖啡。

这样坐立不安一个多小时。直到接到舒伯勒兹的电话，说塔琳妮和凯恩平安无事，他心里的石头才落地。

第二天天一亮，特尔勉强爬起来。昨晚的事让他疲惫不堪，但今天他起的比平时还早。

不然，他堵不住那个要找的人。

独自开车来到研究所的特尔，没有到工作岗位去，而是先去了一趟西区，来到3号楼后楼的数据存储间。

刚走到门口，存储间的门打开，特尔要找的人恰好走出来。

“米纳尔。”

米纳尔回过头来：“所长，您怎么到这来了？”

“塔琳妮的数据，保存好了？”

被对方阴阳怪气地将了一军，米纳尔依旧丝毫不慌。

“就算我们管理层不全同意您的计划，毕竟有努罗先生说和，该做的我们一定做到。不过所长您来这，不会只为了和我说这个吧？”

“当然不是，我还有别的事问你，处决者的‘狐狸’。”

“想必是从努罗先生那问出我代号的吧？所长您的胆子还真大。”

“告诉我，C计划的后续是什么？”

米纳尔平摊双手，摆出一个很困惑的表情。

“您身为C计划小组的负责人，当年还去给迈考斯博士善后，现在反过来问我？至于您说后续，我听不明白呢。今天事挺多，我先告辞……”

“迈考斯博士留下的资料，不是132份，而是169份。那37份被你们隐藏了吧？”

他的话一下就把转身要走的米纳尔拽住。

“原来那个时候，趁我们系统重组时入侵的，是所长您啊。”

这回轮到特尔装傻了：“我可不知道什么系统入侵，但我知道，C计划肯定还有其他内容。”

“您指的是？”

“当年，我查到博士留下的手稿后，按照他的资料，独自研究了AE系统的重组和拓展。越是研究，我越觉得，选出成功体，培养出优秀的新生儿，可能只是C计划的第一步。天生拥有AE系统的人，决非一个人造天才那么简单。

“现在我确信了，你们想要观察的，是AE系统自身成长和变化所带来的……新的能力。而根据我的模拟，这种未知的能力，恐怕比人造超能人还要难以控制，你们却在收集这样的数据。

“告诉我，C计划的真相是什么？你们的真正目的到底……”

“这次的事情，”一直没出声的米纳尔用更高的声音打断了特尔连珠炮的追问，“努罗先生已经决定到此为止，不再过问，所长您不满意吗？”

“你说什么？”

“那女孩的记忆，应该已经恢复了吧？”

特尔的冷汗顿时就下来了。他本想否定，却因为太过震惊，一时无话可说。

“所长您也不用惊讶。努罗先生来，当然不是走过场。我们要查明这种事，易如反掌。只不过，我们的任务范围涵盖全世界，这个事对努罗先生来说，只是一个B3级别的任务，所以才有这样的结果。”

特尔回想起了努罗那句“放松心态，随意就好”，那意思分明是“你怎么弄，都在我意料之中”。

他对那眼镜男的恐惧又增添了几分。

“赫菲斯管理层把塔琳妮的状态确定为‘失忆，废弃’，努罗先生也已经走人。不管所长您出于什么理由帮那个女孩，总之您的目的达成了。既然这样，何不就此打住呢？继续深究，只会自找麻烦。”

一直背着身的米纳尔半转过来，冷漠的眼睛望着特尔紧张的脸庞。

“处决者把任务级别提高到S，有多可怕，您心里有数对吧？”

特尔咽了咽口水，眼前刷新了好几个场景，一些人惨死的场景。

曾经，他有几个同事非正常死亡，但这起案子最后却不了了之。他就是在那时，听舒伯勒兹说起处决者。

名义上，它是世界政府维和部队之一，海神军的特工机构，与特别行动团和独立行动总队类似。

但事实上，这个组织的构架和人员编制，早就超过了海神军的管理范畴。它所针对的目标，似乎也不仅仅是恐怖分子。

它的成员，可能听命于……世界政府的某个人，也可能是某些人。只要一个命令，他们就能杀死躲在这世界的任何人。

见特尔没了精神，米纳尔放下一句“稍后再会”就离开。特尔缓了半天，也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C计划，赫菲斯，处决者，还有……世界政府。

新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