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急诊室外聊了一会儿,舒伯勒兹要抽根烟,凯恩想听下文,便跟着一起到外面去。
“该不会队长,你这烟瘾也是那个时候养成的?”
“是啊,本来我可是不抽烟不喝酒的好青年呢,但那个时候真是郁闷得不行。”
“后来呢?你们怎么就像现在这样了?”
舒伯勒兹把点燃的烟叼在嘴里,吐了一口,眼神随着飘起的烟雾,慢慢升高。
“我以为,这就是个熊孩子,脾气暴躁的小丫头。直到那天,我了解到她的工作,还有她的父母。”
*****
新纪133年,也就是护卫任务开始的第二年。某个早上,舒伯勒兹要开车送塔琳妮去研究所。
他从来没把自己编进护卫的队伍里,平时都是部下去送。但今天负责开车的人临时请假,舒伯勒兹一时找不到人代替,只好不情愿地上阵。
前往研究所的路程非常沉闷,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一般。一个大人一个小孩,一个看前面一个看窗外,互相没有一个字的对话。
开出去没多远,烦闷的舒伯勒兹就拿出烟来。
“别在我身边抽烟。”塔琳妮望着窗外,嘴里高声说着。
舒伯勒兹没理会,继续把烟点燃。还没吸上一口,塔琳妮窜过来,一把抢去,转眼就扔出车窗。
“叫你别抽听不懂话?”
“你!”
“你什么你?好好开车!”
被塔琳妮噎了一句,舒伯勒兹正要发作,这才发现车都开上反道了,只得忍气吞声,坚持把车开到研究所。
车一停,塔琳妮只管推门下车,门都没关。
“该死的小鬼……”
舒伯勒兹抱怨着去关门,随即又掏出烟来,他打算好好过把瘾再回去。
反正有的是时间。
尼古丁缓和了舒伯勒兹的情绪,他靠着车,吞云吐雾,漫不经心地看着四周。
这里是研究所东门附近的停车场,几乎停满了车。人们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正走进一栋像礼堂一样的建筑。
他们看上去不是研究员,更像是来参观的。从他们的谈论中,舒伯勒兹偶尔能听到塔琳妮的名字,以及赞赏的话语。
“请问,您是舒伯勒兹卡尔奇先生吗?”
舒伯勒兹转过身,一对打扮得体的中年男女,微笑着站在他面前。他把烟连抽两口,扔到地上。
“是我,请问二位是?”
那男子伸出手来。
“我叫杜文唐纳,这位是妻子莱娜,我们是塔琳妮的父母。之前听您的部下说起过您,不过从来没见过。听说今天是您送塔琳妮上班,特意来打个招呼。”
原来是塔琳妮的父母啊。也难怪,舒伯勒兹把护卫工作交给部下,自己从不过问,杜文和莱娜也只是听过名字。
他不好意思地和杜文握手。
“惭愧,二位今天是来陪塔琳妮的?”
“是啊,现在不是研究所的研讨会期间嘛。每年这时候,那孩子都忙。特别是今天,她有好几场报告会呢。”
杜文指着那座“礼堂”,很耐心地解释说说。
“除了科普性质的报告会,还有各种成果展示,外人也能去听。正好,卡尔奇先生一起去看看如何?”
舒伯勒兹对科学不感冒,但盛情难却,加上今天也没什么事其实这一年都没什么事就跟着夫妻俩进了会场。
第四研究所的会场并不大,也就能坐个三四千人。银白色的演讲台上空无一物,看上去还有些简陋。
但当观众来得差不多,司会者宣布报告会开始后,原本没有东西的演讲台上,凭空出现了“欢迎来到洛普利研究所”的安格语字样。
对,整个演讲台就是个大型全息投影设备。一些没见过的观众发出了惊讶的赞许声。
司会者先简单介绍了第四研究所的概况,随着他的话,投影不断变换,对应着他介绍的信息。
最后,变成了塔琳妮的头像。
“那么就有请,exp转化项目部a组技术员,塔琳妮,为大家介绍她的小组正计划开始的项目,固态exp能源转化。”
掌声中,塔琳妮信步走上讲台,很多第一次见到她的观众,不由得惊呼起来。
“欢迎各位,我是洛普利研究所,exp转化项目部a组的代表,塔琳妮。今天由我先做一个全面的介绍,希望这些新的发现,能够带给各位惊喜和期待。”
舒伯勒兹不觉看得有些呆了。女孩的语气自然,得体,毫无紧张之意。显然,是经常在众人面前讲话。
更让他惊讶的是,那些光听名字就绕嘴的,晦涩难懂的知识,经过塔琳妮的语言巧妙加工后,竟如同入口即化的美食,变得容易接受。
就连他这个零基础的外行人,也能听懂不少。
“原来,不只是个小丫头而已啊。”舒伯勒兹自言自语。
“呵呵,卡尔奇先生也有此感想吗?我最初见到她这个样子时,一样很吃惊呢。”杜文凑过来笑着说。
“您以前不知道她从事这方面的工作吗?”
杜文点头说:“实不相瞒,其实我们夫妻俩没有正常生育能力。”
“那塔琳妮她……”
“是的,试管婴儿,您听说过吧?我跟莱娜无论如何都想要个孩子,还在我们家那边的医院问了很久。”
舒伯勒兹有种无意中听到别人秘密的感觉,不知如何回答。
“然后,就有了塔琳妮。”杜文说。
“是啊,她出生的时候我们都可兴奋了。”
莱娜回想着过去的事,高兴地说着,但表情又暗淡了一些。
“只不过,我们和她生活了不到一年,这个研究所就来人,把她抱走了,说她有什么特别还是怎么的。好几天没回来,可把我们吓坏了,连警察也不管。”
“我们本来不住在蒙多伽玛,但为了见孩子,我们好几次跟过来,找宾馆住,常常一住就是几周。”杜文说,“后来反复商量了几次,研究所同意多让孩子回家。”
“从那时候开始,这女孩就总往研究所跑。研究所的人说,塔琳妮的一切都安排好了,无论是生活还是上学,都不需要我们担心。”
说到这,莱娜不住地摇头。舒伯勒兹细心地听着,他不由得认为其中有问题。
“简直就像给他们生了个……材料一样。”
杜文叹气道:“那孩子是个天才,四五岁就出了名,我们当然很高兴。可是,我们怎么说也算是她的父母,一年到头却不能陪在她身边多长时间。她整天和一群大人打交道,连个能说话的朋友都没有,这是我们无能为力的事。”
他忽然握住舒伯勒兹的手,用拜托的语气说着。
“卡尔奇先生,我们想请您帮帮这个孩子。”
“我?”
莱娜说:“您能来当孩子的保镖,我想这也是一种缘分吧。您平时见到她的机会比我们多,还希望您能多和她沟通,让她快乐地成长。”
“毕竟,我们要的是幸福的孩子,不是机械的天才。”杜文说。
听着夫妻俩的恳求,舒伯勒兹又把目光投向还在演讲的塔琳妮。眼中的女孩,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一个人从小在这种环境中长大,收获的将是无法诉说的孤独。
但塔琳妮展现出来的,却是乐观和坚强的感情。
对比一年来的自己,舒伯勒兹不禁苦笑起来。
“说来说去,我还不如一个孩子有觉悟啊。”
*****
报告会结束了。
塔琳妮一扫台上的笑容,闷闷不乐地走出会场。刚出门,身后两个研究员就跟了上来。
“塔琳妮,辛苦了。休息一下,大约二十分钟后是第二场。”
“嗯……”
女孩勉强答应着,厌倦透顶。
那报告会又不是非她不可,只不过因为她年龄小,能用“天才”的光环吸引更多人来,所里就非要她出面。
有这个时间,她多想干点别的事。
可仔细一想,似乎也没什么可做的。
“等一下。”
舒伯勒兹从一旁出现,立在三人面前。两个研究员没见过舒伯勒兹,但是陌生人的打扰让他们很不快。
塔琳妮看到这个“死对头”,更是没好气。
“你来干什么?”
没理会塔琳妮的话,舒伯勒兹对那两个研究员说:“回去转告你们的负责人,今天塔琳妮不能出席任何活动了,她有别的安排。”
“什么安排?你是什么人?”一个研究员质问道。
“雷霆军独立行动第二分队队长,舒伯勒兹卡尔奇,塔琳妮的保镖。今天队里有新的士兵到岗,需要塔琳妮和他们见个面,互相熟悉,以便更好地执行护卫任务。”
“不就是个保镖么?你那破事哪有我们这边的事重要?再说你一个保镖,有权力这么做吗?”
“那么这样好了,让塔琳妮来决定如何?”
舒伯勒兹说着,转向塔琳妮。
“决定吧,你是想去开什么报告会,还是跟我走?”
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塔琳妮不知所措。她左看右看,半晌,才怯生生地问了句。
“你想怎么样?”
“我是保镖,满足你的要求是我任务的一部分。只要你提出来,我会尽力而为。”
有了这句话撑腰,犹豫的塔琳妮终于鼓起勇气。
“我……才不要去什么报告会呢!我要休息啦!”
两个研究员被吼得目瞪口呆,他们何曾见过塔琳妮这样说话,这女孩在研究所里可有礼貌了。
难不成是才是本性?
“就是这样,”舒伯勒兹趁机说道,“她发话了,作为保镖我必须听从。走吧。”
这是舒伯勒兹第一次主动向塔琳妮伸手,也是塔琳妮第一次主动回应。大手牵小手,两人就要走。
研究员还想说什么,舒伯勒兹回过头,举了举缠满绷带的右手。
“你们应该知道第二分队是干什么的吧?如果想来硬的,别以为我会手软。到时候死了伤了,跟我们总队说去。”
他的话把研究员唬住了,目送着舒伯勒兹和塔琳妮跑远。两人上了车,一会儿就开出了研究所。
这回,塔琳妮不再像早上那样苦着个脸,而是开怀大笑。打开车窗,把头伸出窗外,迎着风,放纵地大喊。
“开心吗?”舒伯勒兹问。
“嗯!”
塔琳妮随口回答,她马上意识到不能这么快就投降,连忙把笑脸收回一些。
“啊,别误会了!可不是对你的印象改观了!”
“是是是。”
舒伯勒兹笑着说,这孩子还傲娇的。不过也好,自己可以慢慢陪她。
反正有的是时间。
*****
塔琳妮的检查结果出来了,除了头部的伤口外没有大碍。只是脑震荡造成了昏迷,回家静养就好。
从抢救室出来的女孩,还是不太清醒,晕晕乎乎,很快睡着了。凯恩把她从病床上背起来。
“走吧,弟兄们完事了,正在外面等着呢。”舒伯勒兹对凯恩说,“今晚杜文和莱娜不回来,你陪她在家呆一天吧。”
“后来呢,队长?”
凯恩没回答舒伯勒兹的问题,就算队长不说,他也要陪着塔琳妮的。
“后来?我们就处好关系了啊,再后来,遇到了你。不知不觉间,我不再关心这任务的时间了。毕竟,咱们拼死拼活去打仗,不就是为了享受美好的日常吗?我又花时间说服其他人,大家都和塔琳妮是朋友了。”
看着凯恩背上的睡美人,舒伯勒兹笑得很欣慰。
“让我烦躁的是她,但改变我烦躁心情的,也是她。”
“她改变了你?”
“是啊。所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疑问,不过你觉得,那重要吗?”
说话间,两人穿过医院的门。外面,第二分队的弟兄们正向他们招手。
和煦的阳光下,每个人的表情都暖暖的。看着他们,凯恩也想通了。
没错,并不重要。
塔琳妮就是塔琳妮,傲娇,倔强,有脾气,但是又很坚强的女孩。
她在拉尔维加救过自己一次,她是个……特别的人,这不就够了吗?
“我明白了,队长。”
“那就好。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