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中午12点。
上午的比赛告一段落。大饱眼福的观众们伸着懒腰,散出席位,去找吃的、喝的、吸的和玩的,议论着比赛。
他们讨论最多的当然是凯恩,只这一场比赛就值回票价了。
舒伯勒兹打着哈欠,从座位上起身。凯恩上午只出现了一次,却让他看得有些入迷。后来的比赛,他完全提不起兴趣。
诚然,凯恩的胜利有偶然因素。如果阿瑞斯一开始就重视他,如果阿瑞斯在腿伤之前,就用好那面盾牌,恐怕凯恩不会那么轻易得手。
但,阿瑞斯没有。那死亡就是必然的结局。
“走吧,该吃午饭了。”
舒博勒兹拉起塔琳妮的手,琢磨着吃什么。按惯例他应该去贵宾餐厅,和沙兰共进午餐,只是不知道塔琳妮愿不愿意。
女孩还在望着赛场,意犹未尽的样子。舒伯勒兹又拽了拽她。
“怎么了?”
“我能去看看那个……叫凯恩的孩子吗?”她忽然说。
“啊?一个角斗士有什么好看的?”
“因为他很帅……”塔琳妮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是……那个,只是稍微有点兴趣而已。”
一句“稍微有点兴趣”,足以让舒伯勒兹头疼。当初塔琳妮说要看角斗赛,也是“稍微有点兴趣”,自己不过说了句“不行”,就被缠着磨叽了一天,最后不得不就范。
把塔琳妮带到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更不要说和那些双手沾满鲜血,脑子里还不知道算不算是人类的生物接触。
不过舒伯勒兹承认,他对凯恩也很有兴趣。一个少年有这等身手和胆识,实属不易。
特别是错身砍腿,刀鞘偷袭,空中封喉那三招,他颇有印象。
“去也可以,但到那以后,你得听我的。”
“嗯!”
女孩开心地使劲点头。
*****
中场休息时,幸存的角斗士会被赶到“食堂”一个空旷的大房间,中间十几张桌子摆满饭菜,四周站着持枪的警察们。角斗士们在这吃点饭,放放风,一个小时后就得回到休息区。
这里只有两扇门。一扇小门,与休息区相连。一扇大铁门,外面是通往角斗场其他区域的走廊。
铁门外,舒博勒兹领着塔琳妮走过来。五名警察守在这里,看到舒博勒兹,警察们很有礼貌地向他问好。市长的朋友,警察是不会,也不敢忘记他们的长相的。
“里面就是放风的地方吗?”舒博勒兹问。
“是的先生。”一名警察回答。
“商量个事,我想见见那个打败阿瑞斯的小子,叫凯恩是吧?可否让他出来一下?就在门口这。”
那警察露出困惑的表情,犹豫再三,还是说道。
“卡尔奇先生,虽然是您的要求,但是市长也吩咐过,不能放这些人出来。您也知道,来这的人都巴不得早点逃走,万一有个闪失……”
舒伯勒兹微微一笑,上前一步,缠着绷带的手拍了拍那警察的肩膀。
“你觉得,我对付不了他吗?”
警察如梦初醒,马上站直,连连鞠躬。
“对不起,卡尔奇先生!我这就去安排!”
他掏出对讲机,向里面喊着话。舒博勒兹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冷笑。
他对这种人很是不屑,因为他们搞不清自己的斤两,只会狐假虎威,仗势欺人,偏偏这种货色在拉尔维加到处都是。
舒博勒兹不喜欢拉尔维加,几年前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就不喜欢。这里只有血腥味和铜臭味,单是呼吸空气就浑身不爽。但他有任务在身,该来还是要来。
幸好,第一次来拉尔维加时,舒伯勒兹认识了坎贝,这让他觉得拉尔维加还算有点情趣。
舒博勒兹与坎贝切磋了一下,但打着打着,双方就亮出了绝活。最后还是不分胜负。
那是他头一回在组织外,见到和自己势均力敌的人。直到现在,坎贝的一招一式还刻在脑海中。
看着凯恩,他发觉这两人出奇的相似,那些招式就像是坎贝招式的半成品。
嘎啦啦
铁门缓缓打开一道缝隙,凯恩刚从里面钻出来,门马上关好。
凯恩看着眼前这个男子,以及他身边的女孩,不知道这两人是干什么的,只知道身后五个警察都把枪口对准了自己。
舒博勒兹走向凯恩,伸出了左手。
“你好,我叫舒博勒兹卡尔奇。”
凯恩心不在焉地瞅了舒伯勒兹一眼,不情愿地伸出手,握在一起。
“凯恩。”
“不好意思,打扰你吃饭了。嗯,先祝贺你干掉了战神。我想问问,你的招式,是和坎贝学的吗?”
一听到坎贝的名字,凯恩自动联想到马克的死,喷涌的血,还有坎贝那阴险的笑脸。
恶心得不行。
“是又怎么样?”
“呃,那伊雷达这个姓氏,你们之间是……”
“问这个干什么?跟你有关系吗?”
碰了一鼻子灰,舒伯勒兹有点尴尬,但不生气。坎贝曾和他说过,如何训练学生。所以凯恩遭遇了什么事,他大概能猜到。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和他挺像的。今天要找你的不是我。”
说着,舒博勒兹把塔琳妮叫过来。
“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凯恩盯着那个从舒伯勒兹背后走出来的女孩,他在爱德华家里见过这种打扮的女孩:衣着华丽,身材姣好,彬彬有礼。
然后,毒妇人心。
某次出去打猎的时候,就是一个这样的女孩,因为觉得凯恩当诱饵被恶狼追杀的样子很好笑,自始至终没有让猎手开枪。
那次凯恩差点就成了狼群的美餐,他高超的爬树技巧救了他一命。直到他狼狈地爬回营地,女孩还笑个不停。
不把人当人,飞扬跋扈,凯恩对同龄女孩只有这些印象。
尤其是塔琳妮害羞地低着头,眼神游离,扭扭捏捏的样,越发让他不耐烦。
“有何贵干啊?”
塔琳妮吓了一跳,这声音跟赛场上的一样,低沉沙哑不失魄力。她心跳得厉害,嘴里也含糊不清了。
“那个,就是,怎么说呢……”
“没事我回去了。”凯恩转身要走。
“啊,请等一下。”
塔琳妮连忙上前,拽住凯恩的衣角。凯恩一把将她的手打开。
“我叫塔琳妮,是这样,我觉得你今天……嗯,很帅。”
红着脸,塔琳妮总算勉强说了出来。
“感觉你好厉害啊。练习多久了?以后打算继续学习吗?那样的话,可以让舒博勒兹先生他……”
“闭嘴……”
“啊?”
“我让你闭嘴!!”
一声怒吼从凯恩口中喷出,塔琳妮缩着身子退后几步,旁边抽烟的舒博勒兹抬起了头,警察们更是握紧了枪。
“继续学习?你以为我愿意杀人吗?你以为我愿意拿起武器吗?”
指着塔琳妮鼻子的凯恩,声音越来越高,牙齿咬在一起,圆睁的双眼和倒竖的眉头,他已经怒不可遏。
“你知道杀人之后的感受吗?你知道我不得不这么做的感受吗?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吗?”
凯恩真的忍不了了。
眼前这个女人什么都不明白,她和之前的人没有两样。生活无忧无虑的人,只会享受快乐,享受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快乐。
“你不用每天干苦工,不用去当佣人,当诱饵,有爹妈陪着,天天开心就行了!而我被那该死的爹妈给卖了!沦落到这,不得不靠杀人去争取自由!你明白吗?”
凯恩的手放下了,他累了。从那个突生变故的下午开始,一切在他脑海中过了一遍。
他想哭,泪水已经要流出眼眶。他强忍着低下头,不想让别人看到他落泪。
“你说我……我生活快乐?你从哪看出来的?”
女孩的答话十分平静,和凯恩的咆哮对比鲜明。他不由得抬起头,看到了一张冷漠又有些生气的脸。
“你只看到我衣着光鲜,就认定我快乐了吗?你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吗?”
“你说什……”
“我说你根本不了解我!就在那里胡说八道!虽说我也不了解你就是了……但是跟初次见面的女孩就这么说话,你这个家伙好没礼貌哎!”
这回是塔琳妮指着凯恩的鼻子大喊。扭捏害羞的小迷妹眨眼变成了嘴炮凌厉的大小姐,警察们都傻了眼,舒伯勒兹更是不停叹气。
到底还是把本性暴露出来了。
“你个小丫头片子!”
半天还不上嘴的凯恩气得只说了一句。塔琳妮两手掐腰,脖子一仰。
“这话轮不到你说!看你好像也没比我大多少!说你厉害那是真心话!你知道为了夸你一句我得鼓起多大勇气吗?你也不知道!”
莫名其妙的话让凯恩不知怎么回答,只觉得火气直冲脑门,拳头跟着举起。
警察们心头一惊,搭在扳机上的手指正要扣下,舒伯勒兹一个箭步冲过去,劈手挡住凯恩的拳头。
“冷静,凯恩。还有塔琳妮,说得过头了。”
“可是舒伯勒兹先生,这家伙实在是……”
“人都有苦衷,何必在这比惨呢?还是说,你跟初次见面的人非得不打不相识吗?”
塔琳妮的脸腾一下红了,嘟起了嘴。
“……我知道啦,对不起。”
人家都先道歉了,凯恩也不好发火,放下了手。
“没关系……”他小声说着。
“那我们,扯平了。”
塔琳妮忽然笑了出来,恢复了恬静小女孩的样子。
“总觉得你,和我一样呢,不管是和初次见面的人发飙也好,还是……有点隐情也好。”
“你说我?”
“嗯,总觉得是这样。”
隐情,是什么呢?凯恩想不出来,一个衣食无忧的女孩能有什么难言之隐。
“刚才我说的过分了,对不起,你走吧。”
连告别都没有,少年回到了铁门后,少女有些怅然若失。
凯恩肯道歉,证明他真的和自己有共同之处。她很想和他坐在一起,好好聊一聊。
毕竟,她身边没有同龄的孩子,更不要说是异性了。
*****
后半程的比赛,对凯恩而言已无悬念。
他的第一个对手,刚上场就吓破了胆,手中的剑因为身体的颤抖而掉落。观众一片嘘声,纷纷要求凯恩赶紧弄死他。
看着眼前的可怜人,凯恩就像在看十几天前的自己。
这个人和自己一样,一直在与内心的压力斗争。现在他已经丧失了斗志,即使如此他还是要死吗?
稍作停顿,凯恩便横下心,拔步上前。在与那张布满惊恐的脸靠近时,一刀将心脏刺穿,随即拔出,那角斗士迅速瘫倒。
干脆利落的手法博得了观众的掌声。这个时候凯恩发现,他真的开始麻木了。
结果阿瑞斯的时候,他还要拼命克制恐惧的情绪。但是这次,没有半点迷茫。
他望了望右手,想起了塔琳妮的话。
“和我一样呢。”
她也被父母抛弃了吗?或者和自己一样,强忍着做一些不喜欢做的事?那女孩看起来很坚强,但凯恩知道是装出来的。
至于为什么知道,说不好,只能归结于一种直觉吧。
比赛继续下去,凯恩的杀戮也在继续。一个接一个的对手在他面前倒下,他们的死带来的影响越来越小,直到决赛的赛场。
仅仅六个回合,他最后的对手就倒在血泊中。
“结束了!!今年的死斗冠军,是我们的传奇黑马!凯恩,伊雷达!!!”
观众们有节奏地呼喊凯恩的名字,献上毫不吝啬的掌声。凯恩只觉得可笑,竟然因为这种事被祝贺。
不过既然结束了,暂时享受这小小的胜利,也未尝不可。
几个身着轻纱的礼仪小姐走进赛场,将凯恩请到观礼台。沙兰正在那等他,笑容可掬。
“祝贺你,凯恩,从今天起,你就是这拉尔维加的新战神!”
他捧起一条金色腰带,怀着敬意地递给凯恩。凯恩接过来,高高举起,在观众们的欢呼声中,一言不发地离场。
当他回到休息区时,哈斯塔已经带着两个工头等在那里。凯恩把金腰带扔过去,哈斯塔手忙脚乱地接住了。
“不要忘记你说的。”凯恩说。
哈斯塔哑口无言。得知凯恩斩杀阿瑞斯的时候,他就想到是这种结果,但谁能想到阿瑞斯会败北呢?
把之前的话收回来吗?奴隶主可以对奴隶这样做,但现在凯恩是拉尔维加的红人,哈斯塔也不敢对他轻举妄动。
好在这个时候,沙兰及时出现,注意到了眼前的窘境。
“哈斯塔,怎么了?”
哈斯塔将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沙兰也沉默了片刻。
就本人来说,他很尊敬在角斗场上赢到最后的人。尤其是凯恩,即使杀死了阿瑞斯,他也佩服这个年仅16岁的少年。不能把他留下,的确可惜。
不过,凯恩是那个油盐不进的坎贝的徒弟。要是让这么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占着战神的位子,其他那些已经霸占赌局的教练必然不甘心。这等于是堵了他们的来钱道,搞不好会闹出更多麻烦。
干脆,做个顺水人情吧。
“既然说到,那就要做到。”沙兰对哈斯塔说,“把小伙子送回去收拾收拾东西,让他走吧。”
市长都发话了,哈斯塔不敢不从,赶紧让工头给凯恩换上一套新衣服,又递过装着奖金的手提箱。
凯恩只把一捆钱装进兜里,箱子被他丢给了哈斯塔。哈斯塔强忍着火,把箱子递给身边的工头。
“走之前,你得先回趟工棚,有人在等你!”
凯恩站了一下,刚要问是谁。但他很快想到,没必要问。
答案不会有第二个。
*****
当凯恩看见那个站在木屋门口的人时,他一点都不意外。那野兽的气息,那可恶的身影。
“坎贝……”
坎贝笑呵呵的,两手拿着两把刀。凯恩认出其中一把,正是他杀死马克用的刀。
而另一把,是放在道场木桌上的刀。银白刀鞘隐约浮现出血红色,不会错的。
“祝贺你夺冠,凯恩。你没有什么话想对为师说吗?。”
“我跟你没话说。有事说事,没事,我要走了。”
“可以,但你要先毕业才行。”
坎贝说着,把那银白的刀扔给凯恩。
“你不是很喜欢它吗?赢了我,它就归你了。”
手握在刀鞘上,明明是冰凉的触感,凯恩却感受到一股热量,像微弱的电流刺入身体。疲倦一扫而光,斗志重新涌起。
现在,他有了一个很好地,释放迄今为止心中压抑感的方式。
“别后悔。”他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