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鲁夫帕顿马丁】,房子的主人,已经独居了十几年。他有一辆小型助力车,偶尔会到镇里买些必需品。剩下的大部分时间,他都把自己关在家里。
陪伴他的,只有简单的生活用品,以及他的发明。
能量检疫一直是长老会才能掌握的技术,它的功能,绝大多数医院检查都无法代替。不同民族的超能人,检疫方法略有差别,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只有进入长老会,才有机会学习。
马丁二十岁加入长老会,负责一些账面活。后来因为人手不足,他跟随长老学习能量检疫的方法,很快就掌握了。
他意识到了能量检疫的重要性。每个在长老会控制下的超能人,一生至少要进行两次检疫,成人后一次,结婚时一次。要是生病了,怀孕了,或者长老会认为有必要的时候,还需要继续检疫。
长老会主动要求的检疫是不收费的,其他情况就得拿钱。大清洗结束后,很多哈鲁夫人生怕自己哪天会变成异能者,身体有些许不适就要检疫看看。这不正是一条稳赚的来钱道吗?
当然,这么想的不止马丁自己。早有不少人尝试过,马丁也知道那些人的悲惨下场。私人能量检疫被长老会严令禁止,因为它往往收费高昂,还掺杂着各种利己的目的。无论是检疫者还是被检疫者,一经发现,必须严惩。
但是,对金钱的渴望,还是占据了马丁的大脑。他背着长老会,暗中琢磨起了私人能量检疫的买卖。
每次能量检疫,都需要一个“鉴定人”。这个人好比一个参照物,通过检疫机器,与被检疫人的力量元连接,而机器则需要另一个人操作。马丁不打算找助手,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鼓捣了一段时间,聪明的马丁设计出了自动化设备来解决人手问题,他只需充当鉴定人即可,剩下的机器会自己搞定。
这肯定是他这辈子最厉害的发明,也是他最后的发明。他沉浸在能量检疫带来的财富中,可惜好日子只持续了半年,长老会就发现了他的勾当。
他受到了惩罚,双腿因此致残,还被迫上交了半年来的所有收入。长老会在一一确认核实后,决定免除最为可怕的惩罚:破坏力量元。
对超能人而言,这等同于死刑。
马丁被长老会以罪人的身份公开,他的财富化为乌有,还留下了病痛、残疾和贫困,以及人们的鄙视。他的独居生活差不多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大多数人不与他接触,也讨厌与他接触。
但偶尔也有人会找他帮忙,就像波瓦尔今天这样。
出于对长老会的憎恨,几年前,马丁又悄悄做出一套设备,重操旧业,而且还不收费。这样削减长老会的收入,似乎能让他心里舒坦些,还能让人们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即使如此,对于来访者,马丁也小心翼翼,他要确定这不是长老会的试探如果被发现第二次,他必死无疑。
“坐吧。”
拄着拐的马丁,慢慢坐回到轮椅上。波瓦尔也找张椅子坐下,他看到马丁把目光放在艾博欧身上。
“你要给这个孩子做?”
事到如今,波瓦尔觉得不能隐瞒。坦诚一些,对双方都有好处。他从最初见到萨托那天讲起,萨托如何认定艾博欧是诅咒继承者,长老会与他的约定,萨托的袭击,以及十几天后长老会将进行能量检疫的事。
马丁听着波瓦尔的讲述,不时点个头。他知道萨托的本事,能力优秀的预兆者。至于千年诅咒,他相信诅咒的存在,但反对胡乱使用手段。
当年第一批异能者出现的时候,马丁才十来岁,从格里安的恐怖到大清洗的残酷,他都经历过。在那黑暗的日子里,他和家人为了避难数次搬家,还常常听别人讲各种可怕的经历,讲到刻骨铭心。
所以,他还是同情波瓦尔的。波瓦尔是想提前确认艾博欧的状况。若真有异常,也能早做准备。
“马上开始吧。”
马丁在一张桌子下面摆弄了一下,他面前的书柜就轰隆隆地动起来,让出通往地下的入口。下面是一条平缓的坡道,马丁的轮椅顺着坡道滑下去。他打开灯,让昏暗的地下室亮堂起来。波瓦尔抱着艾博欧,一点点走下坡道。
这里,他看到了那套熟悉的检疫机器,主体像一个透明的衣柜,横放在台子上,被检疫者需要躺在柜子里,然后柜子里的传感器会将其与鉴定人的力量元连接。
鉴定人自己必须是合格的超能人,以自身为对照,得出鉴定人能量比。鉴定人再向被检疫人输入能量,机器也会根据本身预设的数据进行判断,得出被检疫者的能量比。两个答案放在一起,进行一系列固定的计算,就是最后的结果。
波瓦尔看了眼艾博欧,还好,这小子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他把儿子平放在柜子里,亲自盖好柜门。
另一边,马丁已经进入鉴定人使用的柜子。他让波瓦尔出去,然后关上柜门。波瓦尔回到地上的房间,坐在窗户旁,紧张地盯着外面。
单人能量检疫要40分钟左右,波瓦尔从没有这么紧张和焦虑,后背的汗很快浸湿了衣服。他搓着手,心中默默祈祷。
一方面,他对检疫结果既期待又害怕;另一方面,他还想着万一有人找上门来,自己该怎么应对。刚才进屋的时候,周围是不是有人看到他。
转念一想,既然马丁没有反对,那应该是安全的。
胡思乱想了不知多久,地下传来轮椅的移动声。波瓦尔站起来,看到轮椅艰难地钻出地下,小艾博欧躺在马丁的腿上,还在熟睡。波瓦尔连忙将孩子接过来。
他没有开口,因为不敢问。马丁看出了他的犹豫。
“6.5%,放心吧。一般会有1%到1.5%的误差,那也没关系。”
如释重负,波瓦尔差点坐在地上。好,太好了。
“谢谢你。”
“免了,快走。”
波瓦尔鞠了一躬,和儿子匆匆离开。出去的时候,还不忘四周观望,猫着腰,迈大步,跑回公路。
外面和他来的时候一样,只有塞莉雅自己。波瓦尔把艾博欧放到塞莉雅怀里,两人加快脚步,远离玉米地。
“怎么样?”塞莉雅急切地问。
波瓦尔开心地笑了,扬着眉毛,很是兴奋。
“没问题,放心吧。”
他这个表情传染给了塞莉雅,夫妻俩兴高采烈地回了家。
*****
8月12日到了。
三辆轿车打破清晨的宁静,停在波瓦尔家门前。豪华的阵容吸引了邻居们的目光,他们围上来,纷纷猜测波瓦尔家中发生了什么事。
来访的是三位蓝袍长老,以及一群执行人。通常长老会很少一次派这么多人出来,这也显出他们对这次检疫的重视。
屋内,夫妻俩早就穿戴完毕,准备出发。因为事先知道了结果,两人有说有笑,轻松得很,以至于没有注意到霍迪疑虑的表情。
“塞莉雅,你留下来,让波瓦尔自己去。”
父亲的决定让波瓦尔不知所措。他看看父亲,又看看塞莉雅。
“怎么了,爸?”
“不用管,你去你的。”
波瓦尔只好让塞莉雅留下,自己抱起艾博欧,跟着长老们上了车。
检疫地点设在【圣堂】,离小镇大约二十公里。隔着路边的树丛,可以看到它,足有六米,高耸的尖顶,黄白相间的墙壁,以及绘有各种图案的采光玻璃。圣堂是哈鲁夫族长老会的集会场所,也是哈鲁夫族祭祀用的场地。
车只能停在院外,不能进去。波瓦尔与几名执行人同坐一辆车,等他们都下去了,他才抱着艾博欧下车。
圣堂的门已经打开,三位长老刚刚走进去,波瓦尔还不能动。当执行人示意他可以走的时候,才迈动步子。在这种地方,规矩总是特别多。
穿过圣堂的门,可以看到屋内正中央的检疫机器,比马丁家的要复杂一些。正上方挂着显示屏,会即时显示检疫结果。
为了进行检疫,圣堂内原本的长椅被临时撤到一边。天花板上,灿烂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射进来,让大厅显得十分明亮。
所有长老全部到场,八名白袍长老站在机器旁边,后面坐着六名蓝袍长老,中间则是黄袍长老哈卡马。周围列着十五名执行人维持秩序。
波瓦尔不是第一次来圣堂,但这个气氛还是让他感到压抑,之前安心的感觉荡然无存。他站在执行人指定的位置,等候长老的指示。
机器对面,哈卡马端坐在高背椅上。他上方的屋顶,安装了面积较大的特制采光玻璃。阳光透过玻璃后,会被玻璃内的精密结构连续反射,然后垂直照下一道光柱,正好将椅子罩进来。
哈鲁夫族自古有崇拜太阳的习俗,每位黄袍长老都以“太阳之子”自居,如此设计,自然是为了凸显黄袍长老的地位。顺便一提,非正式场合下,这些玻璃可以调整位置,由普通玻璃代替。
“准备开始。波瓦尔,到前面来。”
哈卡马的声音在圣堂内回荡,看门的执行人将门关好,发出“砰”的一声,让波瓦尔的心脏也跟“砰”了一下。
他镇定地深呼吸,抱着艾博欧,走向一个穿着白衣的人,也就是负责此次检疫的鉴定人。两人对鞠一躬。
接着,鉴定人面向哈卡马跪下,念诵“明心语”用来表明自己身体健康,可以公正鉴定的套词。然后站到机器前,弯腰低头,平伸双臂。
波瓦尔将艾博欧托起,放在鉴定人手上,垂下头,倒退五步,再把头抬起来。鉴定人做了同样的动作后,将孩子交给身边一位妇人。艾博欧从进屋开始就哭个不停,让他迅速安静下来是这位妇人的工作。
陌生人的手臂让艾博欧哭闹得更厉害,妇人好不容易使他安静了些,就马上放进柜子。柜门盖好,一切准备就绪。
哈卡马点点头,鉴定人进入另一个柜子,检疫开始。
波瓦尔担心艾博欧,但也不忘关心周围,这时他才发现,萨托不在场。
奇怪,这些事因他而起,他为什么没来?
就在波瓦尔疑惑之际,头顶的显示屏亮了。
逐渐增大的能量,流动在艾博欧弱不禁风的躯体内。孩子内心产生了无助的恐慌,在柜内有限的空间里不住翻滚,身体与柜子内壁碰撞出响声,波瓦尔忍住没去看。
他必须关注那些数据,屏幕上的数字不断跳动,显示着可能出现的结果。
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波瓦尔不断暗示自己,但还是静不下来,仅仅是因为萨托没有出现。从塞莉雅分娩到现在,整整一年,那人时不时来找自己的麻烦。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他会不亲自确认结果吗?
这不合理,这有原因,可波瓦尔想不出来。
几分钟过去了,波瓦尔的表情开始变样,惊讶,惊愕,甚至是惊恐。三组数据还在跳动,却和在马丁家得到的结论相差甚远。虽然数据是上下浮动的,但显然超出了正常的浮动范围。
波瓦尔糊涂了,他看向哈卡马。黄袍长老闭着眼,端坐着一动不动。波瓦尔只好再抬起头。
又是几分钟过去,鉴定人能量比最先定格,一个足以让波瓦尔感到天旋地转的数字:48%!
这是什么情况?怎么会差这么多?
另外两组数字还没有结论,但波瓦尔发现,已经有执行人在看哈卡马的脸色了,白袍长老和蓝袍长老们,也都是一副有话要说的表情。哈卡马睁眼看了下屏幕,又把眼闭上。
波瓦尔再也站不住了,踱着碎步想缓解压力,这不仅徒劳,还招来一名执行人的牢骚。
“雷蒙先生,请您安静一下!”
波瓦尔瞪了那个执行人一眼,恨不得砸一发能量弹出出气,但这个想法转瞬即逝。
那执行人对他使了个眼色,轻轻点一下头,又悄悄指了指身后的门。波瓦尔先是一愣,随即心领神会。他再次面对屏幕。
大约十分钟后,结果尘埃落定,一个难以想象的结论。艾博欧全身异常能量比达到了85%!
圣堂沸腾了。这种结果,自有能量检疫以来,只有那些异能者才有,而且他们还是成年人。四周响起愤怒的呼声。
“必须杀死他!铲除后患!”
哈卡马望着众人,起身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走到波瓦尔面前,直视他的双眼,波瓦尔也没有回避。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波瓦尔握紧了拳头,这里面绝对有猫腻。马丁每次检疫都要冒很大风险,根本没必要骗自己。一定是长老会,或者……
对,萨托!肯定是他动了什么手脚。机器都是人发明的,人想让它怎么样,还不就是怎么样?萨托之所以不出现,是怕自己当堂与他争辩,才想借着这个环境一锤定音!
可现在,波瓦尔无法做出任何反驳。他长吸一口气,又断断续续把它吐出来。
“能让我再抱抱孩子吗?”
“可以。”
哈卡马示意了一下,妇人把嚎哭的艾博欧从柜子里抱出来,交到波瓦尔怀里。
父亲慈爱地抚摸着儿子的额头,露出悲凉的笑容。哈卡马知道这是父子的生离死别,不打算多说。但大家都在等结果,他还是催了一下。
“可以了吧,波瓦尔?”
波瓦尔微微抬起头,眼睛由下向上,射出了愤怒和不屈的目光。
“是的,哈卡马,永别了!”
哈卡马一惊,只见波瓦尔腾出左手,掌心的能量聚集成一个光球,打向哈卡马。旁边两名执行人立即上前,护住哈卡马,用身体挡下光球。炸开的光球引发一阵强光,波瓦尔趁机掉头,向那个给他使眼色的执行人跑去他正好看守大门。
“站住!”
那执行人象征性地去拦波瓦尔。波瓦尔用肩膀去撞,其实双手抱着孩子的他没法正常发力,但执行人还是很夸张地倒下了。
大门无人看守,波瓦尔顺势破门而出,跑到院外。他一眼就看到有辆越野车的车门没关紧,直觉告诉他应该上车。
当长老们带着执行人追出来时,波瓦尔已经钻进驾驶室门没锁,车还发动着。顾不得关车门,波瓦尔一脚油门,车子疾驰而去。
“快追!别让他跑了!”哈卡马气急败坏地喊着,“追到他家里去!”
执行人们也纷纷上车,不过从启动到发车还是用了一段时间。这工夫波瓦尔逃出了他们的视线,又抄个近道,一路狂飙,不到十分钟就把车停在家门口。
抱着艾博欧跳下车,波瓦尔撞开家门。
“爸!塞莉雅!”
眼前的景象再次让他愕然,塞莉雅坐在床边,地上放了一个打好的包裹,还有两个大皮箱。看到波瓦尔的表情,塞莉雅也愣住了。
霍迪从里屋走出来:“别多说了,带上东西,赶紧走!”
“爸,难道说……”
老人只是会心一笑,那个演戏的执行人是他事先买通的,车也是那个执行人安排的。之后他接到执行人的电话,便和塞莉雅收拾出这些东西。
“走后门去仓库,那里有车。”霍迪说。
“那爸你打算……”
波瓦尔明白了,执行人很快就会追过来,要想逃走,必须有人拖延时间,让他们找不到车开走的方向。
而父亲,正打算领下这个差事。
刚刚还想着,不用父子生离死别,现在,另一个父子生离死别就要上演了吗?
“快走!!”
波瓦尔张开嘴想说些什么,霍迪命令般地吼声止住了他。波瓦尔不再犹豫,让塞莉雅用毯子把艾博欧裹起来,绑在身上。两个人慌慌张张拿起行李,头也不回跑出家门。
霍迪安静地坐在摇椅上,端起茶杯。没多久,数量车的声音在耳边清晰起来。这些声音急匆匆地停在院里,变成一连串脚步声,最后以一声粗暴的踹门声收尾。
领头的执行人扫视屋内,只看到一个喝茶的老人。
“人呢?”他喊道。
霍迪放下茶杯,把最后一口茶抿在嘴唇里,神态自若。
“没回来。”
“少放屁!车还在外头呢!”
“那你尽管搜吧,如果你敢的话。”
说着他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