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大师依旧站在离寺门不远的古松下迎了他们,一身月白僧袍,迎着山顶的北风,仿佛仙人临世。
周九如和卫斯年连忙上前见礼,彼此寒暄了几句,便一同往后山走去。
还是那座依山傍水的院子,知道这是周周经常小住的地方,卫斯年一路走,一路打量。
这院子与万佛寺松涛茂林相隔,既能听到寺中的晨钟暮鼓,又远离世俗喧嚣,果然是个修行的好地方。
三人进屋坐下后,不知何故,浮云大师竟盯着卫斯年出神许久。
卫斯年如坐针毡,想起身竟然动不了,能在不知不觉中压制住他,这老和尚的修为想必也是化境了吧?
有小沙弥进来奉茶,浮云大师挥手撤了一身的威压,幽幽开口道:“你都长这么大了,你师尊他……还好吧?”
不过一句平常的问候,落入耳边,竟让听的人从心底泛起酸涩。
奇怪,这老和尚怎么会认识师尊的?
卫斯年强压下心中的震惊,刚想开口问,一抬眼看到老和尚那张悲天悯人的脸,话到了嘴边,又硬吞了回去。
这老和尚虽然生就了一副慈悲之相,却属于那种七情皆不上脸的人。
说的好听,就是方外之人,得道高僧,说的不好听就是个面瘫。
但他刚刚提起师尊时,一句简单的问候,却是悲伤四溢,引人共情。由此可见,他与师尊不仅仅是认识,可能两人的交情也不浅。
这么多年,老和尚把周周看的跟眼珠子似的,几乎不离左右。
即便周周现在修行大成,他也没再远游,一直窝在这万佛寺的后山小院,不远不近的守护着,没有人知道他来自哪里。
可卫斯年却知道自家师尊的来历,倘若老和尚真的认识师尊,那岂不是也是神界之人。
想到这里,卫斯年神情一变,看向了周九如。
“跟你想的差不多。”
周九如冲他点头道:“大师不但来自神界,还姓姬。”
卫斯年闻言,瞬间瞪大了眼睛,姬姓乃上古之姓,神界只有一家。
五十三年前,神界大巫掳走姬云帝君,引发了姬家嫡支与万神宫虚和道君的一场大战,本就日薄西山的姬家嫡支,就此绝嗣。
不过从血脉上来论,也不算真正的绝嗣,周周一家子就是姬氏嫡支血脉的延续。但从宗氏家族来讲,他们姓周,传承的是周氏,与姬家无关。
所以,能这么多年不计回报,全心全意守护周周的姬家人,这世上只有一个。
“您是姬……”说到这,卫斯年便截住了话头,再次看向了周九如。
“还傻愣着干吗?快起身随我拜见老祖。”
周九如拉着卫斯年站了起来,上前两步在浮云大师的面前跪下:“天寿偕卫家二郎,给老祖请安!”
望着眼前的一对璧人,浮云大师满怀欣慰的一笑:“快起来!”
卫斯年这一礼,行的分外郑重。
他想跟周周在一起,永远的守护周周,但是孟皇后对他充满了敌意,看见他就跟仇人似的。
建元帝虽让他以公主伴读的身份入住太初宫,也不过是爱女心切,并不算真正的认可他。
直到秋猎回京,孟皇后对他的态度才有所缓和。
今日能得见这位姬家老祖,卫斯年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夙愿终于能成真了。
他早该想到的,能对药神谷的莫神医呼来喝去,肯定不是普通人,只是不曾想到会是姬云帝君。
他不但没死,还活的这般年轻。发如雪、颜如月,看上去……
反正也看不清到底是三十还是四十的样子。
幼时在西宁王府,卫斯年便觉得浮云大师对待周周的态度,不像是一个医治王府郡主的游方僧人,倒像是一位长辈,事事严厉,又处处透着维护与宠溺。
私下里还向莫神医问起过,只是那老妖精平时看着不着调,关键时候一丝风都不透。
宫人送来食盒,周九如打开,拿出梅花饼、枣泥酥、山药糕,最后又摸出一笼豆腐包,摆上了桌子。
“老祖,快尝尝,糕点都是根据您喜欢的口味做出来的,只是这豆腐包里掺了香椿芽,不知道您是否吃得惯?”
浮云大师面上带了一丝浅笑,看得出心情很好。
拿了一个豆腐包尝了尝,点头道:“嗯,不错。只是这个季节香椿芽很是难得,你这孩子该不会……又去打劫坤宁宫了吧?”
“什么叫又去打劫?可着在老祖眼里,我就是个打劫犯?”周九如气得扭转头,不想再跟浮云大师说话。
“老祖这回可是冤枉周周了。”
见周九如气呼呼的模样,卫斯年便开口替她解释:“文国公府上的两株香椿树在雪化之后,提早抽了芽。文国公夫人念着皇后娘娘自有孕以来,口味百变,采摘后,专门送于坤宁宫和太初宫。”
他这一解释,周九如的小脸绷得更紧了。
卫二还真是单纯啊!
也不想想,外祖母念着母后有孕,口味百变,只送坤宁宫就好了。为什么连东宫都没有的,偏偏给太初宫送了一份,这不就是怕她去打劫吗。
“还真是个实诚的孩子。”浮云大师睨着周九如,笑得意味深长。
周九如心虚,掩唇轻轻咳了两声,道:“老祖,看我给你带点心的份上,咱们能换个话题吗?”
浮云大师端起面前的茶盏,揭起盖子拂了拂,问道:“那个紫玉,你打算如何处置她?总不会一直留她在大理寺的地牢过年吧?”
“我倒是想这么做。”
周九如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便有些悠远:“裴府的那些孩童安置好后,我原本也想饶她一命。
可一想到那些孩童在裴府的遭遇,还有瑶光院竹林里的累累白骨,心中很是愤慨,不想这么轻易放了她。”
裴烨养在芳华阁里供人取乐的那些少男少女与孩童,大部分都是吴三清从紫玉那里买来的。
她一个开窑子的难道不明白,那些孩子即便侥幸活下来,身心所受的创伤也将会伴随他们一生。
这也是芳华阁的那个十三,现在明明可以回到父母的身边,做回陈大郎,他却不愿意,宁肯和十一隐姓埋名,远走他乡,说是这辈子都不愿再回建邺城了。
紫玉身为女人又是修行之人,竟对这些孩童的遭遇,视若无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