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之前那句话还是对群臣的让步,后面声音倏地抬高便是在斥责了,提起此事的臣子恨不得狠狠掌自己的嘴,他觉得自己也是猪油蒙心了,竟忘了关月华的事情,议论起陛下的子嗣。
舞乐再次响起,荀域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倒是坐在韩昭和宋凤鸣之间的那些臣子依旧惶恐,忍不住试探起圣意来,“宋大人对今日的事儿怎么看?”
他是朝廷新贵,对陛下的心思或许能猜出几分,问问他总不会错。
“陛下说了,给我赐婚是恩德,我若聊陛下家事,那可是僭越。”拱手行了个礼,态度颇为恭敬。
“,宋大人,现在就咱们几个,您常出入长信殿,对陛下比我们了解,您多给我们提点提点,也省的我们不会说话,再惹怒了陛下。”
“不敢不敢。”谦虚了一句,宋凤鸣嘴角挂笑,抬眼瞧了下韩昭,似是要把事情推到他身上。
“瞧我做什么,我的婚事也是他定的。”哼了一下,叫人以为他好像多不满意,而康卿今日身体不适没能入宫同行,愈发印证了众人猜测。
小公爷不满意陛下赐婚,而陛下的事儿小公爷也懒得管。
男人起身先走一步,他心里有惦念,想早些回家。
宋凤鸣于是缓缓开口,一副与世无争的温润模样,“南国曾经帮陛下躲过摄政王的暗害,现在又结为姻亲,共修水利,有来有往,若因一个女子而使两国长久太平,把那些余力用在西边和与蜀地的交界岂不更好。”
“何况诚如陛下所言,谁生的孩子都姓荀,南国公主的身份不低,嫁过来便是荀家妇了,这和康家不同,康家有兵,阖族都在京都,而南国使者至多一年才来一次,母子二人在这北地举目无亲,想要外戚干政都找不到人。所以依我看,戚良人做皇后未必不好,陛下初登帝位,已经经历了两次夺权,这第二次虽然刚有苗头就被扼制了,但想来是不愿也不会再有第三次了。”
众人闻言都纷纷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宋凤鸣见说的差不多了,也起身告辞了,留下那群人叽叽喳喳继续着半醉半醒的胡话。
“把力气放在西边儿,啧啧,瞧小公爷方才的样子,估计是心里有怨气吧,陛下对康家的处置拖累了韩家,小公爷婚事不顺,他的堂妹也如此,兄弟阋墙,难怪陛下要把跟南国搞好关系,原是要防着韩家。”
偏殿之中,沈冷栀居主位,安宁则坐在她的下侧,对面依次是叶选侍和杨更衣。
“年节热闹,陛下又都给了赏赐,叶选侍怎么还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可是镜春斋住的不舒服?”
叶晚乔闻言用眼夹了安宁一下,惹得安宁差点儿笑出来。
沈冷栀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这么拙劣的挑拨都敢放到台面儿上来。
“亏得妾身除夕时还许了愿叫陛下多来妾身殿里坐坐,结果从初一等到十五,陛下竟是一日没来过,戚良人有孕又侍候不了陛下,日日缠着陛下做什么,没得伤了胎儿,真是狐媚。”
不知她是不是吃错了药,还是觉得既然已经撕破脸,就懒得逢迎,对安宁竟没有半点儿对关月华的热络,连“狐媚”二字都用上了。
本想杀杀她的威风,可忽然见荀域撩了帘子进来,女子抚着心口可怜巴巴回了句,“我没有。”
男人最听不得她这样又娇气又委屈地说替自己辩解,登时就拧了眉。
叶晚乔吓了一跳,想着刚才自己有诅咒龙胎之嫌,下意识就摸上了自己的脸颊,害怕对方又要掌她的嘴。
“叶选侍说得对,是朕没有顾及良人有孕,”边说边走到沈冷栀身边坐下,女子起身,复又被他握着手按回了座位上,“自今天开始,便由林嬷嬷到朱鸟殿看顾良人,以保龙胎万全,朕就留在....朝露殿。”
抬眼对上男人的视线,沈冷栀不知此刻该哭还是该笑,方才他握她手的一瞬间,她的心其实是暖的,可转瞬便又如置身寒冬腊月,荀域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温度,他还是在做戏给别人看。
顺水推舟把叶晚乔对戚安宁的嫉恨转移回自己身上。
叶选侍闻言咬了咬牙,却也不能说什么,只能眼瞧着陛下跟娴妃娘娘回了对方寝宫。
“陛下其实不用把叶选侍的话放在心上.....”殿中女子坐立难安,荀域斜躺在罗汉床上,一只手执着一卷书,另一只手撑着头,看上去格外舒坦。
可沈冷栀不舒坦,他在自己这儿从没如此过,看上去是亲近了,其实却是疏离。
若是平时她还敢跟荀域各坐在罗汉床一侧,下下棋或是说会儿话,但现在他一个人占了整张床,根本没有要她坐的意思。
“她说的没错,是要雨露均沾,不然旁人该嫉恨宁儿了。”荀域头一次当着她的面儿这样唤安宁,既然她看破了,也挑明了,那自己又何必藏着掖着,不如直接告诉她。
“冷栀,朕记得你答应过朕要帮朕分忧,现在你最需要做的,就是帮着安宁平平安安生下孩子。”
福了福身子,沈冷栀心里委屈,对这份差事也格外抗拒,“陛下,臣妾恐不能胜任,臣妾从前应付康氏是为了陛下,而今康家没落,臣妾并不想卷入后宫争斗。”
“自始至终,臣妾都只忠于陛下一人。”扬起脸看着他,似是要跟他摊牌。
“朕知道,忠于朕不就是忠于朕的命令么,朕叫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朕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笑意却没到眼底,荀域起身复又握住她的手,“朕活了那么久,应该不会有看走眼的时候。”
沈冷栀闻言露出一个苦笑,“陛下当真这么信任我?”
“是啊,像信任韩昭一样,也信任你。”
不是想做近臣么,那就做吧。
“过几日朕要去南国,你随行,看看那些商贸,也好出出主意。”复又躺回了床上,荀域继续看书,烛火落在他脸上,一半的温润都浸在了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