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十。
宁国公府今日休沐,普通家丁仆从自然没有逢五休沐这种待遇和享受,但是再上一层,府中的一些管事的便可以享受休沐,回去好好歇息几天了。
王管事便是如此。
凭借着他老姨家的三姑妈的二舅曾今是府中老太姨妈的侄子的表哥,他这些年也在宁国公府上混上了一个小小的管事,小日子过得相当不错。
他几乎就是在宁国公府上长大的,对府中的大小事务门儿清,哪里有油水可以克扣,哪个院子的人不能得罪,谁又可以随便揉捏,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在他心里就像是一本书一样,条条框框写的一清二楚。
这府上,但凡是眼睛活溜的,甭管现在如何,他老王是一概不会得罪的,当下人,讲究的就是一个眼疾手快,这样的人都是潜力股,有上去的希望。
在府上待了这么多年,他不是没见过那一朝讨了主子欢心,然后飞黄腾达的人。
一个下人能有多大的心胸?
飞黄腾达之后最爱干什么?
还不就是翻着旧账该收拾的收拾,该显摆的显摆,为此阴沟里翻船的老人不知道有多少,这么大一个宁国公府,上下近五百多口人,死一两个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谁都不会多问,也不会去多想。
老王很清楚这一点,是以平日里对谁都基本上是笑眯眯的,很少得罪人,当然了,他这张脸也很少能讨人喜欢,但是这就够了。
这么多年的管事下来,尽管他只是管的一个杂院,手底下也就十来号人,每天干的也都是些打扫庭院的活儿,但是年岁久了,还是让他捞了不少。
西城他便有一套三进的院子,他老婆和闺女儿便住在哪里,老婆漂亮,闺女儿可人,现在岁数还小了点儿,但是他专门儿找人测过,说她闺女的修行天赋不错,以后没准儿有机会进书院。
尽管知道这是场面话,但他还是开心,因为这场面话满足了他心中的愿景。
他这辈子是不行了,一辈子也就练过个延年益寿决,练了四十多年也才是个筑基,估计到老死也就这样了,但是他还是盼着自己闺女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
前段儿时间,他又小捞了一笔,一百两,虽然不多,但是也足足有他半年的月钱了,闺女修炼如今虽然开销不大,但是还得给以后准备着。
送进来的那个小哑巴,模样倒也也可以,唯独就是不会说话,没啥前途。
照理来说,经他手进来的人,他是不会怎么欺负的,要不然不是打自己的脸?可是他忍不住,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见那张脸,就想起了那天被这小王八蛋哥哥威胁的样子。
他活了一辈子,啥时候吃过这亏?
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狗,也该朝着他狂吠?
也敢对着他这宁国公府管事露出那野狼一样的眼神?
更主要的是,那一刻,他是真的怂了。
他很讨厌那种感觉。
人就是这样,越是缺什么,就越想要证明什么。
他王管事虽然外人看上去觉得体面,在宁国公府上做事,外头还有三进的大院子,娇妻千金什么都不缺,可他自己知道,自己就是个下人。
是以,他这一辈子都在为这事儿耿耿于怀,一辈子都在为此奔波,花上大价钱卖了一年住不了多少日的大宅子,娶上小巷子里最俊的姑娘当老婆,甚至家里还雇了个老妈子。
他相当爷,他也做到了,出了宁国公府,他就是爷。
可那天见到那个王八蛋的时候,那种长久以来营造出来的美好,仿佛一下子便被戳破了。
刍荛的眼神,就像是一柄刀一样,直入王管事的心底。
所以他恨,他恨,所以他心有余悸,却又忍不住想去折磨那个小哑巴,好让自己舒心一点点。
说白了,他就是个普通人,一辈子奔波操劳,没做过什么好事儿,或许做过,他也记不得了,恶事儿没少做,却也记不得了多少。
很多时候,他就是在单纯的做恶事而已。
旁人瞧着或许会觉得过分,可他眼里,这些再普通不过,他自然也没那个觉悟和心思去思考人生和善恶。
生活累着呢。
就比如现在摆在他眼前的这碗豆腐脑,他就觉得有点儿咸了,葱花也少了,但是还得喝下去,因为一切都已经晚了,他掏了钱了。
一晚豆腐脑都得想这么多,他哪里有心思去寻思其他?
从摊子上不满的站起身,他去一旁的老翟记里拎了一些糕点果脯,晃晃悠悠的朝着西城走去,走到一半觉得累了,掏出了五个铜板,喊了一嗓子路边闲等的脚夫,花了五个铜板,悠哉悠哉的坐上二人抬的竹轿子,回了他那西城三进的大院子。
一进门儿,老妈子喊着老爷回来了,自家的婆娘也笑着接过东西,跟他絮絮叨叨的说家里发生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帮他揉着肩,问他中午想吃什么,自己好吩咐老妈子去买,中午亲自下厨给他烧菜。
多好。
他躺在中堂内的椅子上,舒坦的露出了惬意的表情。
在这里,他是爷。
一天过去了。
哄了闺女睡觉,搂着媳妇上了床,嘎吱嘎吱的压了一阵子床板,满身大汗,长吁短叹,累得不轻。
一个翻身从媳妇身上下来,躺在榻上,跟婆娘絮叨一会儿,自己还醒着呢,却听到了婆娘轻轻的鼾声。
睡着了。
他心里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该去找个郎中瞧瞧?虽说岁数上来了,男人们都一样,心有余而力不足,可他还是有些难受。
到底是自己身体不行了,还是自己累了?
这事儿虽然旁人不知,但是男人嘛,不把床板搞塌,总觉得自己是不是不够厉害。
何况他婆娘还年轻,他又常日不在家里,婆娘又俊,还是心里犯嘀咕的,别哪天憋不住了,给自己来一顶绿帽子,那他娘的就糟了。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困意上来,拉了拉被抢走的被子,他睡着了。
鼾声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