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雷阵雨,但今天的雷阵雨真是下了好长时间。都到午后了,瓢泼大雨才缓缓停住,天也彻底放亮了。
刚下过雨的天空湛蓝的好似一块碧玉,那颜色无瑕透亮,看得人心旷神怡。但知州府的几人显然没有心情欣赏这美景,他们还提着心担忧着无音寺的事情,就连午饭都没怎么吃。
好不容易雨停了,天放晴了,瑾娘赶紧招来浍河,让他亲自往无音寺跑一趟。
那边究竟什么情况他们也不知道,就跟个被蒙住眼睛的瞎子一样,这让人更忧心了。
瑾娘就说浍河,“过去看看就好,若没事你就及时回来。夫君他们忙正事要紧,你就瞅一眼他们是否平安就行。”
浍河应了一声就出去了,瑾娘想让他慢着些,不要赶时间奋力驱马。刚下过雨路面有多泥泞可想而知,再堕马了可会要命的。
不过浍河已经快步出门了,瑾娘念着浍河办事稳重靠谱,想来不用她提醒,就将那些话又憋了回去,不说也罢。
到午休时间了,瑾娘和翩翩都有些困倦,两人如今等着也是空等,浍河一来一回最少也要两个时辰,索性都回院子稍微歇会儿,等时间差不多了,再来花厅。
话是这么说,但哪里能真睡着?
瑾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论如何都睡不着。明明困的眼睛睁不开,睡意浓重的好似一眨眼就能睡熟,可就是睡不着……
她在床上翻了好几个身,浑身难受,头也有些疼了,干脆起身去洗了个澡,这才感觉身上清爽了,整个人也精神了些。
等瑾娘再次起身去花厅,浍河刚巧回来。他刚要说话,瑾娘就说,“稍等等。”又让丫鬟去看看翩翩来了没有,这个点翩翩也该起身了,翩翩和她一样焦虑,还是让她一起过来听听,不然稍后她还得说给她听,也是麻烦。
翩翩果然很快过来了,浍河这才一脸奇异的开口说了无音寺的情况。
而浍河一开口,瑾娘和翩翩就忍不住惊愕的脱口而出,“被噼死的是朱翠阁那位掌柜娘子?”
浍河点点头,“无音寺中还住着不少香客,有几位夫人就是允州本地人。她们也时常去朱翠阁买首饰,对那位掌柜娘子很是熟悉。”
虽然那位掌柜娘子已经被噼黑了,但是仔细清理过遗容,还是很容易辨认出这人究竟是谁。况且,无音寺的知客僧也说了,“吴掌柜侍佛赤诚,一月里总有五、六日要在无音寺上香祈佛。她出手又大方,香火钱给的足,经年累月,无音寺的僧人被她诚心感动,特意拨了一间小院子给吴掌柜落脚。”
吴掌柜就是朱翠阁那位掌柜娘子,瑾娘至今还记得她那妖娆的身段,以及虽然徐娘半老,但却风韵犹存的容颜。连她这个女人,看了都会心动,可却这么突然就死了,这让人心里不得劲。
若是寿终正寝也罢了,偏就那么巧,是被闪电噼死的,这一想,心里更不得劲了。
不过,瑾娘随之又想起厢房中的地道,以及地道里的炸药……瞬间顾不得惋惜吴掌柜的离世,她忍不住问浍河,“你刚才说,那厢房是吴掌柜一直住着的?”
浍河点头,“确实如此。吴掌柜香火钱给的足,她又每月必定去上香一到两次,寺里僧人见状特地给她拨了一间厢房。非常凑巧,就是那间有地道的房间。”
那这……这事情可就太值得考量了。
吴掌柜对地道的事情究竟知不知情,这是首先要考虑的问题。
若知情,那吴掌柜指定是个包藏祸心的坏人,地道的炸药八成和她有关系。
反之,若吴掌柜对地道一事根本不知情,那她就纯属是个倒霉蛋。碰巧被安排到那间厢房,又非常碰巧,被闪电击中身死。
相比起后一个猜测,瑾娘觉得第一个猜测更靠谱些。毕竟哪有人每天闲着没事儿干去烧香拜佛的?若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内宅妇人,或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她们这么折腾也就算了,可吴掌柜是这样的人么?明显不是!
她能掌管那样红火的一个铺子,每天必定忙得分身无暇。要招揽客户,好生招待那些贵妇人,还要琢磨货源,尽力从总店调来更多好珠宝首饰,更要维系好与众多客户的关系,调教好店里的丫鬟婆子……这哪一样不需要耗费心力?就不说她的家累了,若是家中有儿女或是父母,那更要花费更多的心血。
现代人有种种便利,上班族还累的跟狗似的,下班回家只想躺尸,根本不想做其余任何事情。就说在古代,交通还这么不便利,究竟是什么蛊惑的吴掌柜每月必定往无音寺跑一两趟,难道真就是信仰的力量?
瑾娘不信!
所以,吴掌柜指定有问题!
更甚者,朱翠阁说不定也有问题!这个问题可要好好查探一番。
而朱翠阁是连锁店铺,允州有,京城更有,还有一些瑾娘没去过的州府,指不定也有分铺。一家铺子的管理人员牵涉进这件大事儿,其余的不查都不行。
浍河又说了说徐二郎和李和辉的情况。他去的时候不凑巧,主子和姑爷都去了地道里,已经好一会儿了,人还没出来。里边应该是没有危险,因为之前已经有侍卫下去排查了一遍。不过大人一直不出来,他也担心夫人等的焦灼,就给那边留了口信,就先回来禀报了。
浍河说完这些,瑾娘就点点头,这样处置没错。她心里有了谱,也知道徐二郎和李和辉没有人生安危,那就放心多了。不用一直提着心,她整个人都舒坦了。
浍河离去后,翩翩才托着腮问瑾娘,“嫂嫂,你觉得那吴掌柜可能是谁的人?是世家的人?还是京城那个权贵的手下?”
瑾娘“嘘”了一声,“你怎么什么都问?”
“怕什么,这是在家里,外边有丫鬟婆子守着,又没有外人在跟前,我们说说私密话怎么了,这也不能说了?”
行,能说,你说呗!
翩翩就道,“我觉得吴掌柜应该是京城某个人的手下,毕竟京城也有朱翠阁。”虽然允州也有,但允州怎么和京城比?京城的更像是总店,这从吴掌柜平常一些推销话语中就能窥见几分。
翩翩就学了几句吴掌柜惯常说的话,“咱们这些首饰,都是如今市面上最流行的。京城的一些姑娘和贵妇人,最喜欢买咱们家的首饰。夫人您肤白,买这款绿宝石的就正好。衬得您肤白如凝脂不说,还特别贵气。您不是要随大人去京城么,届时您就戴这套首饰去,保准只会让人惊艳,不会让人说过时。”
又说,“这款在京城最畅销,京城的一些姑娘夫人为了求这只鎏金蝴蝶簪,几乎都抢疯了,我也是舍了脸面才求了两支过来。夫人您给姑娘簪上试试,是不是看着更俏皮灵动了?”
翩翩说,“嫂嫂你听听,是不是能闻见味儿了?”
瑾娘好笑,“什么味儿?”
“就允州朱翠阁是京城朱翠阁分铺的味儿啊。”
瑾娘被逗得哈哈笑,翩翩继续说,“要我说,那幕后主使指定在京城,这再是错不了的。”
“你说的对。”
“嫂嫂你别敷衍我,我和你说大事呢。”
“我也没敷衍你,我真觉得你说得对。”瑾娘招手让翩翩凑近了,然后和翩翩说了允州的一些事情,最后才意味深长的道,“你二哥说,有人心怀不轨,意图造反,那人背后势力不小,你二哥一直在暗查,可惜没什么进展。不过今天这件事一出,你二哥可能能摸到些什么。”
翩翩用手抓紧玫瑰凋花椅的扶手,手掌捏的泛白,青筋都浮现出来了,“造反?嫂嫂这是真的么?”
“那谁知道呢,反正你二哥是这么和我说的。”
“那再是不会错了。二哥不是无的放失之人,他说有人要造反,指定是闻见味儿了。”
瑾娘这次真忍不住了,哈哈笑出声,“你们兄妹俩都属狗的么?还闻见味儿了,你是要笑死我么翩翩?”
翩翩白了嫂嫂一眼,嫂嫂真是的,明明知道她说这话就是一个形象的比喻,她偏笑的好似她闹了多大的笑话一样。嫂嫂真是的,太不讨喜了。
不过这是亲嫂子,她能怎么办呢,只能忍着她了。
翩翩又和瑾娘说,“浍河刚才说,朱翠阁已经被封了,里边的下人也被看管起来了。看似是把可疑的人都圈在了圈子里,但是经常和吴掌柜接头的人,指定没被抓住。嫂嫂,我们这几日还是少出门吧,免得出了意外,再耽搁二哥和夫君查这件事情。”
瑾娘也是这个意思,就一口应下,“行,听你的。”
两人又想起玉安来,“玉安现在被绊住脚了,今天不知道能不能回蕲州。”不过,不管玉安回不回蕲州,无音寺方丈应该是去不成蕲州了。无音寺出了人命,还发现了藏有大量炸药的密道,这事情太大了,方丈这时候不留在寺中坐镇,反倒跑到其余州府,就怕在外人看来,他这不是去驱邪,而是畏罪潜逃。
傍晚时玉安和长安一道回了府里,两个少年出去时锦衣华服、头戴玉冠,明眼人一看就知是富贵人家的贵公子。可这一天水里来雨里去的,身上的衣衫染上泥浆,干了再次被溅上污泥,如今两人身上只有一张脸尚算干净,所以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形象,着实不太雅观。
瑾娘和翩翩在花厅中等来了两个少年,看着他们身上的污泥、水印,还有之前已经干涸脱落留下来的泥巴印,简直心疼坏了。
小鱼儿和长绮更是心疼的不得了,两个丫头忙前忙后的,又是要湿帕子给两人擦手擦脸,一会儿又让人赶紧端来茶水给两人润喉。
玉安看着在自己跟前忙得团团转的小鱼儿,心里一股子想抱她的冲动。可惜,无名无分,又是在长辈们跟前,即便再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冒犯了小鱼儿。
只能强忍住那股季动,温声和小鱼儿说,“你们别忙活了,我和长安身上里里外外都是脏的,一会儿得回去洗一下,不然椅子都没法坐。”
长安也说,“我们出去接方丈时,碰到两个去私塾上课的兄弟。兄弟俩的父亲是货郎,天不亮就挑着担子出门了,母亲要照顾瘫痪的婆婆,还有在襁褓中的妹妹,他们兄弟俩只能自己去私塾。那么大的雨,孩子肯定要摔跤,那小的连着摔了好几下,衣衫都湿透了,书包里得书本也湿了,哭的止不住。我和玉安把他们背到好走的地段才放下。”也因此,他们身上被弄得又是雨水又是泥浆。
瑾娘闻言就问,“怎么用上你们俩了,不是跟过去好几个侍卫么?让侍卫照应那两孩子,把他们送到私塾去不成么?”
长安摇头,“雨下的太突然了,街上到处都是忙着躲雨的人。街头那老两口卖早点,头上连顶遮雨的棚子都没有。雨一下他们忙着收拾东西,那老丈一个不慎磕到腿了,好大一会儿动不了。他们还带着个两三岁的小孙子……”老的老、小的小,那个手脚都不利索。他和玉安把侍卫们都派过去帮衬人了,原本准备他俩先去接方丈,谁知道又遇到那摔跤的小哥俩。
长安如此一说,花厅内诸人都唏嘘不已。老庄郡王妃一边说,“帮衬是对的。”一边又心疼孩子,可也说不出让孩子袖手旁观的事儿,只能叹口气,“普通百姓的日子,过的都不容易。”
玉安和长安喝了一杯茶,两人就忙着去梳洗了。如今两人的形象着实不雅观,尤其是在心上人面前,虽然小鱼儿的心疼玉安很受用,但他也不愿意小鱼儿一直记着他如今这副囧样,那太不堪了。
等两人重新洗漱过回来,花厅中已经摆好了晚膳。徐二郎和李和辉没回来,但有侍卫过来说过此事,也说他们晚上一两个时辰就会到府里。也因此,众人不必忧心他们的安全,心也就放下了。
一家人先吃了饭,就问起玉安的行程来。
宋玉安苦笑着说,“蕲州肯定是不能回了。”方丈也不跟他去蕲州了。他在雨停后就写了书信,由信鸽带回到蕲州去,想必现在家里人都已经接到书信了。
宋玉安又说,“方丈是祖父的好友,我想,与其让我先回去,祖父更愿意我在这里照应着方丈。不管我能不能帮上忙,我在这边,也算替祖父尽一份心意,祖父应该更愿意我留在这里。”
诸人点头,是这个道理。
没有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道理。方丈如今落难了——虽说那地道和他不一定有没有关系,但在寺庙中出现了这等恶劣事情,方丈肯定要被追究责任的。说方丈现在落难一点不为过,那在别人落难的时候,他撒手不管了,这是人干事儿?
也是因此,宋玉安就说,“这几日就要劳烦婶婶和姑姑了,玉安要在府里多住几天了。”
翩翩立马高兴地拍手,“我巴不得你在府里多住些日子。你们这些小郎君啊,长得一表人才,我是喜欢的什么似的,看一眼就能高兴一天。”
老郡王妃在座位上笑的前仰后合,点着翩翩说,“回头我就把你这话学给炎亭听。炎亭上了年纪了,不是青葱貌美的小郎君了,翩翩不稀罕了。”
翩翩被说的脸陡然红了,羞的唤了声“祖母,你看你说的什么话?”老庄郡王妃这才住嘴,不过却也看着玉安和长安说,“确实都长得好,长安已经是魏家的女婿了,只有玉安,以后也不知道会便宜了哪家的姑娘。”
这次换宋玉安脸热了。
他想看小鱼儿,又不敢看,脸红的好像染上了万道霞光,当真美的让人惊艳。
用完晚膳长安和玉安就被撵回去休息,两孩子奔波一天,肯定累的不行,还是早些休息的好。
瑾娘和翩翩后知后觉想起,也没找个大夫给两人诊个平安脉,不过眼下天太晚了,再请人也麻烦,关键是那俩人看着很健康,也没打个喷嚏啥的,瑾娘和翩翩就只让厨下熬了姜汤,在两人睡前每人给灌了浓浓的一碗,就不再管这件事了。
夜深了,也静了,徐二郎和李和辉并没有在说定的时间回来,瑾娘就有些睡不着。
她索性坐起身拿起针线簸箩继续做针线。框子里放着的是徐二郎的寝衣,瑾娘到了允州后才开始做的,如今也只缝了两条袖子,其余还都是丫鬟裁剪好的布片,整整齐齐的堆叠在一起。
袖子缝好了,瑾娘的睡意也来了,她抑制不住的打了个哈欠,将针线簸箩往一边一放,决定不等徐二郎了,她先睡一觉再说。
中午就没睡,熬到现在实在熬不住了。
不料丫鬟们才刚将帐子放下,瑾娘就听到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还有丫鬟们请安的声音,这是……徐二郎回来了?
瑾娘赶紧坐起身,要捞地上的绣鞋穿,徐二郎已经三两步进了屋子,见瑾娘这副模样就赶紧说,“你在床上坐着吧,别下来了。我先去洗洗,弄的一身脏物,痒的难受。”
丫鬟们已经提了水,很快将浴桶装满,徐二郎等人走干净了,就脱了衣衫进去冲洗。瑾娘没听他的,趿拉上绣鞋跟进了浴室,给徐二郎洗了头发,又给他搓背。他头发之前应该被淋透了,摸着涩涩的,瑾娘用了两遍皂角,才给洗顺滑了。又给他搓背,他肩膀上都有泥灰了,瑾娘打趣问,“你去挖洞了?”
“没挖洞,不过进了地道,那地道修的好,倒是不漏水,不过去无音寺时太赶时间,蓑衣都被吹歪了,稍微淋了点雨。”
“那你这可不是淋了一点雨,怕是身上湿了一半了吧?”
瑾娘气哼哼的,“哪至于就差那点时间?你倒是慢着点骑马啊,雨天路滑,你真要出点好歹,让我们娘几个怎么活。”
徐二郎不和她争执这些,而且这也是瑾娘心疼他呢。他也不辩驳,只一个劲儿承诺,“记住了,下次我注意。”
下次你遇到事情,肯定还是跑在最前边,我还不知道你么?
瑾娘气恼的下了大力气搓他后背,徐二郎羊做疼的倒吸了两口气,瑾娘心疼了,赶紧放小力气,生恐他再不舒坦。
等徐二郎沐浴完毕,又简单用了点晚饭,时间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两人躺在床上,瑾娘才问起无音寺的事情,徐二郎一边把玩着她的头发,放到鼻尖轻嗅上边的香气,一边不紧不慢的说,“是朱翠阁那个女掌柜,若不出意外,那间厢房是她平时与人联络碰面的地方。”
“和吴掌柜接洽的人没找到么?”
徐二郎摇头,“寺庙里的僧人说,没见过吴掌柜与人走的亲近。她平日去上香拜佛,也都只带一个小丫鬟。那小丫鬟这次没跟来,只有吴掌柜自己来了寺庙驱邪。寺里僧人说,若不是隔壁厢房里的香客听到闪电声和惊叫声跑出来,又不放心推开了吴掌柜的厢房,怕是要等闪电激起的火花将厢房点燃,他们才会赶过来扑火。”
说起这件事,也真是奇异。一是奇异在,那闪电正正好就噼在吴掌柜身上,二一个也是,因为将要到七夕节,蕲州不少人家来无音寺驱邪,无音寺不算大,来的香客太多导致没有足够的院子居住。寺里僧人就和吴掌柜商议,让一个带着孙子的老夫人住在吴掌柜平日所居住的院子里。那小院有三间厢房,平日里吴掌柜居住一间,丫鬟住一间,就这还能剩下一间空房。吴掌柜同意了,那老夫人就带着孙子住到了隔壁。之后吴掌柜被噼死,地道被僧人发现,连带着里边有大量炸药的事情,也被那老夫人知道了。
那老夫人当即就跪下冲着无音寺殿堂的方向磕头,说是菩萨显灵,老天爷有眼,坏人不得好死。
那老太太在院子里磕头磕的额头红肿,就这还不起,也是徐二郎和李和辉过去查看情况,嫌弃老人家碍事,就让侍卫们把她抬到供奉菩萨的大殿上去,据侍卫说,他们回来时,那老太太还在念“恶有恶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