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听到此处不由停住脚,佯作整理药箱中的器物,其实耳朵竖的高高的,就在听那老太太唠嗑。
文华一眼看出长乐的心思,但她也好奇那疑似将军府公子的少年如今怎么样了,所以也不催促自家主子,自己也侧着耳朵倾听。
那俩老太太旁若无人的继续说,“那孩子也是个可怜人,听说娘死了,爹后娶了。都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这话真是半点不掺假。那孩子跟后娘过不到一块儿去,这不就早早出来讨生活了。也是不容易,家里上下都是仆人,没个敢跟他口气硬些说话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结果可不就出了岔子了。”
另一个老太太说,“也幸亏年轻身体好,两天就退烧了。换做咱们这样的老骨头,敢那样折腾,轻则躺上十天半月,重则要命了。”
“谁说不是呢。”
“如今呢,如今那小子可好了?”
“听说是好了。他身边那仆人请了大夫过去诊脉开了方子。那小子不差钱,舍得用好药,几顿药吃下来,如今该是痊愈了。”
“菩萨保佑,好人好报,以后可千万应心,别再出岔子了。”
两人嘀嘀咕咕的,又说起被李明钊救起的朱大头。说他第一次上门没进去就被人打发了。可朱大头是个实诚人,翌日又去了。这次倒是被请了进去,可也没见着主人,不过吃了一杯茶,就被送了出来。
就这,朱大头一天没断过,李明钊病了几天,他就往李府跑了几天。
老太太中那个消息灵通的就说,“你当朱大头只是为了报恩,才一趟趟过去探病啊?才不是呢。那朱大头啊,看着老实,其实小心思一点不少。那朱大头这是为他小闺女谋划呢。小翠那丫头今年都十三了,比那小子是小了两岁。但大两三岁小两三岁,完全不是事儿。只要人看对眼了,年龄根本不是问题,更何况这年龄差着实不大。”
老太太继续说,“小翠那丫头是老来女,虽然被爹娘娇宠的过了点,但模样还是不差的。朱老头和朱老太原本就想着,要把闺女送到城里做太太,可好碰见这岔儿,你说,还有比李明钊那小子更好的人家么?虽然他上边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三亲六故更是从没见过影,独他自己一根苗未免太单薄了。可人有钱啊,这年头,有钱比啥都强。更何况,正是因为明钊那小子没亲眷,以后成了亲才能把小翠的爹娘当自己的亲爹娘,把小翠的兄弟,当自己亲兄弟。都是一家人了,有好处能不想着这边么?那兄弟姐妹,能不多提拔提拔么?这些事情老姐姐你想不到吧?嘿,我也没想到,还是别人对我说起的。你看看,朱老头往日里看着多老实,但是人家这心里的计量,真是甩咱们十里八里。咱们精明在面上,人家是在心里。人家啊,走一步看十步,说不定现在把未来外孙子的名字都起好了。”
老太太一边说还一边意犹未尽的咂咂嘴,那模样,说不尽的艳羡。好似恨不能被李明钊救起的是她家老头子,这样她们也好借机攀上去。他们家没有老来女,可有长大成人的孙女。孙女不说貌美如花,但家里地里的活儿都能干,配给李明钊,他赚大发了。
长乐:……
长乐此刻觉得挺一言难尽的。
话说,这就是现实版的“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吧。虽然这“被救的”与“许出去”不是一个人,但这才能称一句“有缘千里来相会”。不然,若被救的,和许出去的成了一个,啧啧,李明钊那小子怕是要被吓出毛病来了。
艳福不浅的李明钊此刻一副大爷的模样,躺在贵妃榻上吃着干果看话本。
听到门下过来通报说,那朱老头又来了,李明钊眼中冒着戾气,眉头皱的拧成个疙瘩。
就说这好事不能做,虽然他没做好事,只是被人误认为做了好事儿,但这也不成。看看这麻烦的,一天一趟,他以为他李府是戏园子,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呢。
李明钊恼了,就让人将那朱老头带到书房,然后不等人行礼,直接一脚将个小杌子踢飞出去。
小杌子猛一下砸到门上,若非朱老头进门前顿了顿,那小杌子非得在他头上砸出个窟窿来。
就这,虽然侥幸逃过一难,但看着被砸下来的书房门,朱老头可是吓的不轻。他手脚哆嗦,话都不会说了。
“跟你说老子不用你的谢,你个倔老头偏偏还来劲了。呵,真以为老子没你岁数大,就看不出你肚子里的花花肠子。不就是看小爷人傻钱多,想把你那小闺女嫁进来?你打的好算盘,也不看看爷是不是任由你们算计的。今个给你个明白话,老子是死活看不上你那闺女的,你要是真想让她进府,也成。我这府里还缺个喂蛇的,你要是舍得,就把你闺女送进来。最后再给你强调一遍,老子那天真不是成心救你。不过一条人命,死了一了百了,老子自己这条命都不在意,还管你这老头儿的死活。看见没有,老子身上这把匕首,在我十岁那年就见血了。这么多年,老子手下没有百十条人命,也大差不离了。我这人杀人不见血,而且最没耐性。你识趣点以后别来烦我,我就当这几天的事儿没发生。要是再敢叽叽歪歪,打那些有的没的小算盘,老子让你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说着手中的匕首直接甩出去,“砰”一声轻响过后,带过朱大头的一缕头发,扎在了他身后的墙壁上。
朱大头被吓得失禁,至此后再不敢登李府的门第。
朱大头也不会逢人就夸李明钊“好人”了。毕竟好人那有动不动就甩人刀子的?还有李明照说他十岁杀人时,那股阴狠劲儿简直比朱老头平生所见的所有鞑子还要狠辣。
身为一个市井小老百姓,朱大头虽然有些小心思,但更懂得明哲保身,所以他之后再不提李明钊。即便有人问起,他也一句不说。这让外人看来很莫名其妙,但也不过嘀咕两句就不再追问。毕竟日子是自己的,自己家那一摊子事儿还操持不过来,哪还有闲心关心别人家是非好歹。
却说长乐在避难所给病人诊脉的最后一天,终于见到了有过几面之缘的李明钊。
彼时对方奉命过来拆这边的棚子,可这也是个惫懒的,见这边诸人有热水喝,有火堆烤,他冷嗤了一声,一脚踢开坐在火堆边上的一人,直接占据最好的位置坐了下来。
周围一些百姓见状也不觉得有什么,毕竟李明钊的恶劣和坏脾气众人皆知。可这都是表面,实际上小伙子面冷心热,没见他冒死救治朱大头么,为了救人,险些自己被砸死了。
这是好人啊。
老百姓看着李明钊的眼神愈发温热了,这也就是顾念他的脸皮,他们没有打趣他,不然非得说几句“你小子就是坏在这张嘴上。不然依照你办的那些好事儿,你这名声早该打出去了。”
李明钊:……简直莫名其妙。
一群人看李明钊的视线愈发灼热,让李明钊愈发不耐。
他不就找个地方歇歇脚,怎么一个个的看着他那么瘆人呢?
李明钊一踩地直接起身,转身想往外走。
他坚决不承认是被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老百姓逼得待不下去的。他堂堂明钊大爷,给谁认过输?
可就这么走出去,未免太伤他的颜面,所以李明钊脚步一转,冲着在一边给人诊脉的长乐而来。
恰好那边一个病人拿着长乐开的药方准备去取药,他一离开,李明钊一脚踢开排在前边的人,一屁股坐了下去。
排队的人想大骂,可一看来人是谁,瞬间蔫了。好吧,谁让李明钊是为救人受了伤,他们敬他是条汉子,今天且让他一回。但也只有这一回,下次再敢随意踹人,他们,他们就合起伙来蒙他麻袋,把他胖揍一顿。
李明钊许是察觉到身后之人的恶意,回头冷冷的看了一眼。只一眼,原本在背后瞪他的汉子瞬间吓得踉跄后退。
李明钊见状冷嗤一声,阴翳的眸中冷意更甚,吓的那人直接拔腿就跑,连病也不看了。
目睹这所有景况的长乐:……好吧。看在你是为了救人,而且早先她也忘记叮嘱他忌辛辣忌沾水等注意事项,算是间接的和他烧热有些关系,她就忍了这个不按规矩办事的少年。
长乐板着小脸,粗着嗓子问,“那里不舒服,手伸出来,我诊个脉。”
少年一听长乐原本清脆的声音,成了这个粗噶的样子,啧啧两声。他觉得自己正在变声期的嗓子就够难听了,嘎嘎的跟鸭子叫似得,所以如非必要,他轻易不开口。倒是没想到,他嫌弃这声音都来不及,这人还故意把声音弄成这样,可真难听死了,真是委屈坏小爷的耳朵了。
李明钊佯作没听见长乐说的话,他好奇的打量着皮肤变得暗黄,连腰肢都粗了一圈的长乐,眸中闪过兴味的笑意。这乔装打扮的水平太低劣了,李明钊有些看不上眼。不过他也不好一直盯着人家小姑娘的脸和腰打转,不然真要被当成登徒浪子了。
李明钊就开口问她,“你嗓子怎么了?你也变声期啊?还是吃了什么药,故意把嗓子弄成这样的?”
长乐皱着眉看他,这人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故意和她聊天么?可是她没时间啊,她很忙的,没看后边还有好几个病人没看么。
长乐眉头拧紧,催促少年,“手伸过来。”
李明钊挑挑眉,似笑非笑的看了看长乐,这次倒是听话,直接把袖子一撸,手腕放脉诊上。
长乐开始诊脉,而李明钊又追问开了,“唉,问你话呢,你这嗓子究竟怎么弄的?以后还能好么?这要是能好还成,要是不能好,那你可亏大了。因为治病救人把自己糟蹋成这个样子,这让家里大人知道了,不得哭死啊。”
长乐心里一梗,虽然她用润喉糖时都有告知婶婶,但是去义庄的事儿可是瞒着叔叔和婶婶的。虽然叔叔八成知道,但婶婶绝对是不知道的。另外,学习针灸时她没少在自己身上试验,为此有段时间都不敢让丫头侍候她沐浴。因为胳膊和大腿上都是针眼,密密麻麻的让人看了心乱如麻。
另外还有吃药材试药性的事儿,她也没少做过。世间药材千千万万,师傅尚且认不全,她更不能。而为了准确掌握每种药材的药性,几乎所有认识的药材她都品尝过。那些普通的药材还好,像是那些功效奇特或是带着毒性的,吃了后当真感觉不太好。也就是师傅在跟前看着她,能在第一时间给她解毒,不然她真不敢尝试。倒不是怕吃了毒药丧命,而是担心回不了府,或是回了府被叔叔和婶婶看出猫腻,没法交差。
她瞒着叔叔和婶婶的事情多了去了,心中不是不愧疚。她更不敢想,若是她试药或是行医途中出了意外,叔叔婶婶会如何。以前一想起就要赶紧赶出脑海的东西,此刻被人变相的提出来问,长乐脸色一僵,眼睛一红,恶狠狠瞪了眼前少年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到底会不会说话啊。
长乐意气用事,都不想给他诊脉了。
但是,不可以这么感情用事。
她是大夫,要冷静,要客观,要医者仁心。
长乐渐渐平心静气……
那少年却是被长乐突然变红的眼眶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说什么了?他没说什么要命的东西吧,怎么这小姑娘眼睛说红就红,还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李明钊头大。
他见识过不少城中的小姑娘,个顶个娇蛮不讲理,在大街上玩着呢,就能因为长辈不满足自己的心愿,嚎啕大哭。
这姑娘可别哭啊,不然,不然他可不哄她。
好在长乐虽然瞪了他一眼,眸中的雾气却渐渐消散了。李明钊见状松了口气,却不敢再出言撩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