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太后已不在咸阳宫中,嬴政早已命人将郑芙的一应物品全都搬到了平阳阁,美其名曰方便照料。
只消再花些时间将各党派残余在宫中的眼线剔除出去,咸阳宫便可完完全全属于他。
临近年关,雪意更甚,朝中上下一派忙碌之景,都在为过去的一年作下结算。
对于王公贵族来说,过年,首先要去宫宴,而后才能归家同家人行家宴。
以往郑芙作为楚公女,总是陪侍在华阳太后左右参加宫宴,如今宫中并无女性长辈,嬴政单独为她留了席位,就在女眷之首。
“大王,冯夫人已暗中被送到石城了。”蒙毅说道。
嬴政微微点头,随意地伸开双臂,让宫女们替他更换华服。今年的宫宴,势必不会比以往平淡。
一则年前发生了成蛟叛乱一事,造成的影响不小,二则郑芙再过十九日便到了行笄礼的年纪,倘若华阳太后仍旧掌权,郑芙必会在年后成为他的后妃,等到他冠礼之年,再一举封后。
朝中的某些人,是时候该有所作为了。
李钰见嬴政已经穿戴完毕,试探性地问道:“大王,时辰不早,您看……”
“走吧。”
“摆驾章台宫”
宛昭替郑芙择了一身暗红色的衣裙,笑言道:“日后便是大姑娘了,公女得有一个公女的模样。”
“宛姨,我不甚喜欢这般华服,不如就这件吧。”郑芙转而拿了一件鹅黄色拖尾略长的衣衫,“这衣服清雅,又不失庄重,想来倒也合适。”
宛昭摇摇头:“如今大王后宫空缺,你该有所改变才是。”
郑芙浅笑,不以回应。宛昭毕竟是芈姣的人,自然是希望她能早早嫁给嬴政。可眼下的情势容不得她放肆,在世人眼中,她的依靠是华阳太后,以前她便十分低调,如今太后势颓,她更加不能招摇。
现在看来,她代表的仍是楚国阵营,即便七国之中秦楚最为强盛,可在利益盘根错节的朝堂之中,能步步为营,绝不兵行险招。
“阿蹊。”
郑芙回头,那人正站在殿门外,一身黑色为主,暗红为衬的华服,冕旒挡住了大半张脸,更添君王的威慑。
虽然每年都会见他这幅扮相,可今年不知为何,看得她有些脸红心跳。
“你应当直接去章台宫,怎么过来了?”郑芙问道。
嬴政拉过她的手,大步朝外走去,“寡人的宫殿为何来不得。”
郑芙几乎是被他拖着走出了平阳殿,说道:“可你是一国之君,这般与我一同进入宫宴,实在太过不妥。”
“前几年是因为华阳太后在。”
“嗯?哦……”
郑芙本来有些不解,马上便听懂了他的意思,脸色更是绯红。
一刻钟后,二人到达章台宫。
“大王到”
满殿朝臣宫妃皆齐齐下跪,恭候秦国少王。
二人分别落座,嬴政道:“起身。”
“谢大王。”
郑芙看了看周围的人,果不其然,吕不韦又没有来。嬴政看起来已经习惯了,大手一挥:“既然诸卿已至,开宴!”
舞女们自殿外珊珊而来,礼乐奏响,偏偏起舞。
秦国的舞不似赵国那般花样繁多且华丽无比,更多的是大气磅礴与虎狼之帮的气势。
众人于席间并无拘束,殿中人声鼎沸,好不热闹。时常有人起身向嬴政敬酒,嬴政并不吝啬,杯杯一饮而尽。
“郑公女!”王贲起身,端着酒樽,面带笑意,给了郑芙一个眼神,一饮而尽,“这个面子总是要给的吧?”
为表敬意,郑芙同样起身,将樽中之酒饮尽,翻转酒樽给王贲看了看,说道:“若我未记错,王公子马上便可入朝为大王分忧解难,于情于理,我都该再敬你一杯,愿你日后能有王将军一般的显赫战功!”
说着,郑芙将酒满上,举至与肩同高,尽数饮去。王贲喜滋滋地看了看旁边的王翦,喝完酒,应道:“我自然要比这老头厉害些许!”
“混小子,尽在外面抹你爹的面子!”王翦音色洪亮,一时间父子二人成为全场的焦点,惹得众人哄笑。
“王贲,你可知罪?”
闻声,众人皆停止了交谈,纷纷向殿门口看去。
来者正是当朝秦相吕不韦。他跨入大殿,走了几步,稍微抬手向嬴政作揖,复又看向王贲:“长安君叛乱,大王令你去栎阳调兵,你枉顾君王,根本未将君命放在心上,本相未见你的兵马前来平反!这般行径,日后势必不可能为大王效力!”
吕不韦本是担心王贲会带兵提前截杀,他急急忙忙带兵去把成蛟处理了,结果王贲根本就没有去栎阳调兵,叫他白跑一趟不说,还亲手将自己撒下的网捅了个窟窿,落个本利皆输的境地,叫他气极!
闻言,嬴政挑眉:“王贲,你敢违抗寡人的命令?”
一时间整个大殿沉寂无比。嬴政心性暴烈,王贲违抗君命,倘若他一时间要叫人杀掉王贲,有了吕不韦的支持,即便是王翦也救不了这个儿子。
当然,这只是一部分人的想法。
吕不韦气势更甚:“罪臣王贲,还不跪下?!”
王贲不慌不忙地从席间走了出来,与吕不韦对峙:“我本无罪,为何要跪!”
“铁证如山,难道你还想狡辩?”吕不韦看向王翦,冷笑一声,“王将军教子无方,纵容王贲违抗君令,同样身有重罪!”
王翦赶紧摆摆手:“王贲虽然是我儿子,但此事与我无关,相国莫要将他祸水东引。”
“爹?”王贲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都这个时候了,还跟他赌气,于是赶紧向吕不韦作揖,“相国怎能这般责备我,王贲分明就是在尊老。”
“本相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
“本来我是要去栎阳调兵的,可吕相你不让啊,我当然要尊敬您了。”王贲的语气有些委屈。
吕不韦深感莫名其妙:“本相何时不许你出兵?”
“从小爹就教导我,吕相您是秦国的支柱,我必须敬您,万事以您为先。”
王翦面色一沉,抬头瞪着王贲,却见王贲不怀好意地嬉笑,而后继续说话。
“这次我本想立一功,可相国虽然年迈,作为文臣都亲自带兵去平叛了,我得知此消息后十分惶恐,慌忙止住脚步。因为我必须要尊敬您,哪怕此事会冒犯君威,但万不可同您争抢功劳。”
嬴政刚才本来愤怒的神色平和些许,说道:“你说得有几分道理,淳大师常同寡人说起尊重长者之道,正因如此,才会得仲父赏识。”
两人一唱一和,说得吕不韦无话可说。淳于越本就是吕不韦亲自请来的王师,他的思想便代表了吕不韦的想法。嬴政都这么说了,吕不韦自然无法再说什么。
“好一个尊重长者之道!”吕不韦慨叹一声,转身入席。
“虽然你令寡人失了颜面,但看在仲父的份上,便赐你千金吧!”嬴政直视着吕不韦更甚的怒容,波澜不惊,而后对王贲说道,“日后若敢再犯,寡人必不轻饶。”
“多谢大王!”王贲抬手作揖,挑衅地看了吕不韦一眼。
吕不韦坐在席间,面色阴沉得要渗出黑气。嬴政颠倒黑白的本事,属实叫他刮目相看!这一局,是他输了。
嬴政举杯,转而对殿中众人说:“寡人一向赏罚分明,众卿只要尽心为大秦效力,自然有赏。”
“大王宏恩浩荡,大秦永昌!”众人齐齐举杯以作回应。
郑芙举着酒樽,心想这君臣二人果然十分默契,黑红不分又叫人无话可说。吕不韦此刻一定气急败坏,日后定会想方设法对付他们。不过兵来将挡,迟早要走出这一步,怎么会畏惧早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