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妻女……”说到此处，公输羽刻意停顿了下来。

“实话告诉你，我为的从始至终都是楚国，李园不过是一个外姓门客，何时为楚国考虑过？你们即便找到我的妻女也无济于事，她们一样不会做出卖楚国的事，我亦不会为了她们向你妥协。”

闻言，答赖花欲再出手打他，郑芙抬手制止：“不必了，我们走吧。”

昌文君本已做好身死的准备，岂料郑芙居然并未用刑，疑惑不解：“你什么意思？”

郑芙道：“昌文君不肯说，便只好请你在这里多待一段时日了，等我知道了想知道的事，便放你离开此处。”

“卑鄙，奸诈！你不得好死！”

待走出暗室，郑芙方才说道：“公输，这段时间就劳烦你们照看他了，不必严刑拷打，若无特别的事，就让他一人待在里面即可。”

“知道了，虽然昌文君的作用并不在此，不过令主为何轻易便放过他？”公输羽问。

郑芙慨然：“他对我深恶痛疾，正是因为他有一颗热枕的楚心。我虽无法感同身受，但他同样值得尊敬。反正局已经设下了，即便他不说，我也能达到目的。”

“如此，还行令主多加小心。”公输羽抬手作揖。

郑芙稍稍点头，而后上了马车返回咸阳宫。

走近大郑殿，郑芙再次遣退众人，坐在席子上拿出香囊缝制。房梁上的人听到动静，眼见除了郑芙四下无人，便翻身而下，稳稳当当地落在郑芙桌前。

“你居然这么为我考虑，总是生怕暴露我的踪迹。”

“谁让你是阿娘的人呢？”郑芙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

那人一口咬定：“我可不是，我是楚国令尹的人。”

郑芙另有所指地说道：“楚国令尹的人，难道不是我娘的人？”

“你别给我挖坑，我才不同你说呢。”男子挠了挠头，看着她手上的香囊，问道：“这是做给你腹中孩子的？”

“不是。”郑芙将针上的线换了颜色，“是给我阿弟的。”

“你阿弟？”

郑芙答道：“嗯。楚国大将项燕的儿子，你既然为令尹做事，应该是见过他的。”

“他是楚人，你又为秦王做事，何故对他这么好？”

“两国的恩怨，岂能牵扯孩子。当初我走得匆忙，时局所迫不能向他亲口道别，甚是遗憾。如今他应该已是个丰神俊朗的少年了，只是日后恐怕无缘相见，刚巧阿娘来了，我便赶紧做好，托她过些日子带回寿春去。以我的身世，再无法为他多做些什么了。”

“哦……你还算是个好阿姐。”

几日以来相安无事，朝堂上有昌平君在打理，奏章文书由他看过，筛选之后再送往南阳，而后宫，一如往日，平静没有太大的波澜，只是许多公子已到了读书的年纪，郑芙便联络昌平君物色合适的老师入宫教授，至于武师，则是妃妾们各显神通去请求了。

芈姣每日来见她，但总有那么几个时辰是在宫外的，郑芙也不主动问她去做什么。

又是几日过去，芈姣终于忍不住了，主动向郑芙提及：“芙儿，我来咸阳许久，尚未去见过昌文君，不知晓他的府邸在何处，不如你陪阿娘去瞧瞧？”

彼时二人正在宫苑内，身后跟随了四五个侍从，郑芙稍微抬手，他们便推到数丈开外的位置。

“阿娘，不瞒你说，昌文君是李园的人。大王一早便知晓此事，我身为秦国的夫人，不便与他来往。这些年看似是大王将李园的眼线拦在咸阳外，可实际上都是我做的。”

“是你？”芈姣有些难以相信，意识到自己失态，又说道，“也是，我能看得出，政儿最为厌烦外戚专权，眼下的情形，你断绝与楚国的联系表示忠诚，自然是于你更有利的。”

芈姣将嬴政的习性这么赤裸地说出来，确实胆量非凡。看似心直口快，但按照她的心思，岂会不经思考便说出这等言语。

现下，是让真相浮出水面的最好时机，必须下一剂猛药了。郑芙说道：“阿娘的教诲我一直铭记在心，总有一日，大王会派兵东出灭楚。”

芈姣揽着郑芙的手突然变得僵硬，几缕发丝挡住她的侧脸，叫郑芙无法看清她的表情。

“芙儿，你……原来一直都没有忘记。”

“是。一则这是阿娘的心愿，二则，这世上除了阿娘你，便是只有大王会一心一意待我。”郑芙说着，心中却涌出无限悲凉，如果芈姣真能如嬴政那般待她，此刻她也不必如此小心试探了。

芈姣心中盘算许久，终是问道：“政儿乃秦王之尊，身为君主，自是有许多身不由已，这么多年过去，难道他不曾亏待于你？”

“不曾。”

偶有微风拂过，悄然在二人的脸上留下不可见的弧线，初雪冬日的傍晚，石板路上有些湿滑，郑芙不得不放慢脚步，显得十分笨重，然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却是一如既往的明媚与轻盈。

“以卵投石，以指挠沸，若赴水火，入焉焦没，在所不辞，侍君之心，如此而已。”

芈姣竟是一时愣住了，她从来不曾想过，嬴政于郑芙的重要已经到这样的程度。

殊不知，当年郑仕为了她，亦是做到了这个份上。

既然无法从两人关系入手，前几天又听说郑芙已经知晓了监视者的存在，如此看来，她只能走一步险路了。

顷刻之间，芈姣喉头哽咽，继而迅速跪在了郑芙身前。

“阿娘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郑芙奋力想扶起她，虽然知道是自己方才的话语起了作用，但仍避免不了满心酸涩。

“芙儿，你救救梁儿吧，你姑外祖父以他要挟我来咸阳，若我此行不能争取将扶苏带回楚国为质，我便再也见不到梁儿了！”

闻言，郑芙如遭雷击。项氏一族乃楚国贵胄，即便不如李家那般权倾朝野，可万不至于落得这样的处境啊……

“我知道，扶苏年岁还小，可如今并无合适的宗室之人能入楚为质，我已经别无他法了……”

如果芈姣真是为李园所胁迫，那么此事不算难办，可若不是，她就要好好思量了。

“阿娘，你先起来，我会帮你的。”

此语一出，芈姣才站起身来，郑芙从袖中取出手帕，仔细替芈姣擦去脸上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