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不能亲手杀了嬴政,但若能叫他心头不快,亦不算差。
“不能说?”嬴政突然觉得她与他的距离变得十分遥远。
“是……”
几年前,他似乎做了一个十分错误的决定。
他放她离他远远而去,叫她脱离他的掌控独自在外许久,她在这段时间所经历的事,他一无所知。能知道的所有事情,都是通过她的自述。
她回来之后,变得更加沉着聪慧,他心中甚悦,他并不是要她去做些什么,他要的仅仅是她能一直陪着他,不至于因为性情单纯而再次被人伤害。
正是这令他欣喜的成长,叫他逐渐看不懂她的心思了。
她开始忤逆自己,身为他的夫人却一次又一次将他从身边推开,怀有身孕却敢只身迁往雍城接回赵太后,现在又来了卫国,叫他发现了她不为人知的事情。
嬴政陡然改变的神情让郑芙很是担忧,故而说道:“我这么做有自己的苦衷,但你要相信我绝对不会背叛你。”
想到楚轲方才同他说的话,嬴政的脑海里不断联系着她在燕国的经历。她之前曾经亲口说过她对自己的感情“如父如兄,只为报恩”,现在却又毫无理由地救这个人,所以,她的心悦之人是……楚轲?
她本来就是他的人,凭什么被这个人夺走?
一股强烈的醋意油然而生。
“没有商量,他必须死。”
郑芙抬起头,眼中虽无泪水,但充满了哀情。
“昨日我们才重归于好,今日你便这般急于令我心寒吗?”
嬴政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不可思议。
郑芙知道自己说得太重,于是急忙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让你不要再……”
“够了。”嬴政抓起她的手腕,眼睛里好像唯有她一个人,“寡人待你不薄!”
他一直认为,由他看护着长大的郑芙,与其他女子都不同,她的眼睛里只有他,忠于他,即便他已经失去了赵太后,可他仍旧是拥有郑芙的。
可现在,她为了另一个男人,竟然同他说出这样的话,是不是意味着,他曾以为这唯一的忠贞不渝只是一个笑话,她与他曾经深爱的阿娘一般,多情不忠?
郑芙心中愧疚,即便救人情急亦不能拿他们二人的情分说事。
“对不起。”
此三字一出,嬴政愈发确认了心中的假设。
不忠,是女子的本性么?他骄傲一世,即便认为所有的女人都是一般无二,可他始终觉得,郑芙在他的教导下会有所不同。她是他心中唯一认可的女子,亦是他认为可以相伴终老的唯一人选。
可到头来,原来他才是个笑话。
他败给了自己的骄傲,败给了十多年来的执着。
“就地斩杀。”
蒙毅有些犹豫,还是拔出手中的剑朝楚轲走去。
郑芙瞪大眼睛,看了看身后远处的人群,来不及再做决定,奔至楚轲身前将蒙毅拦住,而后双膝跪地。
“阿政!”
她为了另一个男人的生死,跪在他的面前。好不可笑。
嬴政一步步朝她走来,而后蹲在她身前,眼睛里没有丝毫温度,气势压得人抬不起头。
郑芙央求地看着他。
“是不是要杀死你身边的所有人,你才会老老实实待在寡人的身边?”
郑芙的思绪又被带回嬴政从雍城回咸阳的那天。
宛昭的噩耗,曲蛾哭得扭曲的脸,以及几十个朝夕相处的长安宫人。
她在想什么呢?
她竟然渴望他会为了她改变,不再肆意夺去她在乎之人的性命?一直以来,分明就是她在不断努力靠近他,也唯有她一直在变,渴望更强,更加适应如狼似虎的环境,只为能有资格站在他的身边。
追逐,已经是她与生俱来的习惯,从一开始便是这样,现在她有什么资格要求他为了自己改变?
郑芙垂下眼眸。
“一年前我替你承受致命刺杀,现在,我愿以自己的命易他的命。”
此话一出,蒙毅大惊,急忙劝道:“此话太过言重了,夫人不可……”
“以命易命?说得好!”嬴政冷笑,前所未有的失望与讶然充斥了他的内心,“放了他。”
“……大王?”蒙毅不可置信地看向嬴政。
“听不懂么!”
几个士兵纷纷放开手。
楚轲站了起来,脸上挂着几分得意,潇洒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挑衅似地朝嬴政作揖:“多谢秦王不杀之恩,我们来日方长。”
“滚。”
楚轲扬眉淡笑,看了看郑芙,见她眼神死寂,轻叹一声,而后离去。看来是他多心了,她救他的原因,或许并不是为了他。
嬴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地不起的郑芙。
“从今以后,你的命由不得你。”
郑芙恍若在发呆。
从小到大,她的命便是他的,什么时候不是过呢?
她只是太过心寒。
“是。”
卫国猎猎的冬风没有带来漫天大雪,等到进入咸阳之时,冰雪已经消散了。这一年的冬,她没有太多感觉。
回都的路上,她被隔绝起来,没有人能靠近她的马车,甚至连侍女都不得接近。
“大王有令,封禁长安宫,任何人不得入内,若有违者,诛灭三族,暴尸十日。”
在赵高的声音消散之后,重重士兵将长安宫围得严严实实,宫外每隔一丈便有一人看守,连一只鸟雀都飞不进去。
风吹过已经枯萎的莲,似乎比华阳冷宫更加凄清几分。
“夫人……”容笠怀里抱着熟睡的扶苏,满含担忧地看着郑芙。
郑芙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多说,而后接过扶苏。
容笠仍是心中不忍,说道:“夫人这是何苦呢?奴婢们看着夫人这般境况,自己便罢了,可夫人身子不好,实在是……”
“我还有扶苏。”郑芙仿佛在安慰忧心忡忡的容笠。
幸好长安宫的人没有再受牵连,否则她再也无法原谅自己了。
郑芙将扶苏放回榻上。孩子长得真快,几月的时间,他身上的皱纹已经消失不见,虽然因早产的缘故仍有些消瘦,但起码不似出生时那么单薄了。
郑芙看着他出神。
不过是再一次回到被囚禁的时候,这于她而言,算不得什么。只不过上次是她一人的心灰失望,而这一次,却是再也没有一个人会主动去处理这段糟糕的关系了。
信任,已然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