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生于阴谋之中，但一定能摆脱阴谋。你一直都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

那是她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啊……

这场阴谋到目前为止，已经接近尾声，如她所说，他即将摆脱阴谋。既然是关于他的阴谋，那她有什么立场替他做出选择？这是他的心病，他有权力知道真相。

于是她吩咐道：“虞景，差人去请大王，让他未时三刻到镜华后殿。”

虞景面露几分难色：“夫人，大王此刻在瑞雪殿中，只怕……”

虞景颇不自然地笑了笑，郑芙瞥他一眼，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你不必如此在意大王的行踪，若被他知晓你安插了人在他身边，到时候我难以保住你。”

没想到郑芙会如此珍视他的性命，虞景愣了一下，而后急忙躬身行礼：“多谢夫人！”

郑芙点点头：“既然大王在后妃宫中，那么你亲自去一趟，就说是我邀他过去的，让他切莫迟到。”

“是……”虞景的额上冒出几颗汗珠，敢让他们的大王不准迟到的人，恐怕只有郑夫人一人了。

郑芙起身，简单梳妆后带了几个侍女去了华阳宫。

半个时辰之后，嬴政依言站在了镜华后殿之内。儿时华阳太后不准他多番探望郑芙，他便找到这条极为隐晦的后方廊道直接从后殿走进来。如今再来一遭，倒是有些许他们的回忆。

华阳太后迁往雍城之后，华阳宫便算是一座冷宫了，里面住着楚国公主芈鸾以及赵太后。如今华阳宫被重兵把守，但因为他给了郑芙管理后宫的大权，所以她有权力出入。

不过她约他在这里，是想同他说什么？

等了许久都不见郑芙前来。

“夫人呢？”嬴政挑眉。

虞景哆嗦一下，应道：“夫人说大王来到此处，可以借着这个死角瞧一瞧前殿的动静。”

趁嬴政看得专注，虞景悄悄从后方溜走。

刚才嬴政没注意，此刻往前殿一看，里面坐着一个人。吕不韦。

他霎时明白了郑芙想干什么！

“王太后到——”

嬴政转过身去，半分不想看到赵太后的模样。

“真没想到，你吕相国竟然搭上了芙儿这条线，有本事突破政儿的禁制进到这华阳宫来。”

嬴政轻哼一声，想来吕不韦料定会在他这里碰壁，这才不得已去找了郑芙，想着临走前再见一见他的老情人。

“老夫如何进来的，已经不重要了。”吕不韦停顿片刻，而后感慨说道，“当年你入我吕不韦门下之时，还是刚及笄的年纪。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你的样貌未曾改变多少，老夫却已是暮年了。”

“样貌未曾改变，心境早已不似当初了。这一切可都是拜你所赐。掌握一切的吕相国，你是怎么了？突然跑到我这里开始感怀当年，这可不是你的作风呢！”

接着是一阵长久的寂静。片刻后是一声长吁。

“老夫已向大王提交致仕奏章，再非大秦之相国，不日便要前往河间封地，有些困扰多年的疑惑，希望能从你这里得到答案。”

“你醉心于显赫的权势，不可一世，自作自受。平日里习惯斥责欺压于人，今日风水变换，轮到我给你脸色看了？哈哈哈……”赵太后的笑声逐渐有些癫狂。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再记恨我，也该让我知道真相。”

“真相？你要什么真相，政儿是否是你的亲骨肉？”

嬴政的眼神忽地变得很深，此时此刻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不错。”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么，你自己操纵的事，有什么好怀疑的？”

“你当初说的话太过奇怪，老夫并不认为你说了实话。”

“呵呵呵……既然你想知道真相，那我就告诉你。你自负一世，女子在你的眼里不过是登上权势顶峰的工具，可曾想过被我摆了一道？政儿的冠礼，即便我输了，但也要将你拉下水！”

“当初没让同样怀孕的吴氏嫁给子楚，是不是很后悔？一开始我便说过，你让我不痛快，我不会罢休，非要叫你求死不能。你那么精明，怎么没看出我是个包藏祸心的？不过啊，那都是拜你所赐。”

赵太后提到她与吕不韦的陈年往事，嬴政不由得听得入神几分，这些事情他从未听赵太后提起，她也不可能对他提起。

“至于政儿，他是我和子楚的亲子。我的儿子是天命之子，身上流的自然是玄鸟嬴氏的血，怎么可能是你这个老东西的后人。你也不看看自己长的什么样？若是换了你和吴氏那无能的大儿子，大秦早亡了！”

嬴政的瞳孔忽地收紧，由内而外的震撼与安心朝他袭来。深陷身世疑云多年，他甚至已经麻木，但始终未曾去询问赵太后。

“这怎么可能？明明是老夫……”

“有什么不可能的？是，嫁给子楚之前我是有了你的孩子，但那又怎样，你对我无情无义，我凭什么要成为你的棋子？我同你说腹中的孩子是天命之子，所以要怀胎满十二月才能降生，好在你一向相信鬼神之说，连这种鬼话竟然都相信了。”

“赵霓儿，你到底怎么做的？”

“我嫁给子楚后，亲手杀了你的孩子。之后不久便与子楚有了政儿，等到所谓的十二月满之期，我喝下催产的汤药，令自己早产生子。你也不仔细思量思量，政儿出生时身量那么小，我怎么可能怀胎满十二月？”

“你骗了老夫整整二十二年！”

“吕相国，多谢你数十年如一日地为我的儿子清除阻碍，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是那样疯狂，一如数年前得知吕不韦杀死子楚时候的状态。

权势与乱世，葬送了太多人的生命，辜负了多少人的青春年华与拳拳之心。苦命者，不计其数，或为劳身，或为攻心，日复一日地在棋局中徘徊盘旋，终其一生，不为自己而活。

上一代人的恩怨筹划，到此终于结束了。

二人的争执声不再重要，嬴政已经获得了他想要的答案。转身欲走，却看到后殿侧面的走廊上站着一个青衣女子。

许是他听得太过入神，未曾察觉到她前来。

郑芙颈上的血色玄鸟玉坠与其青色的衣衫形成对比，她弯了弯眉眼，嘴唇轻启。

“恭喜大王，可以安心开启一统征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