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自秦楚之境回了咸阳,带着一车货物抵达长安宫,将一切物品摆放到相应的屋子之后,他便朝大郑殿走去,看到侍奉在殿外的宛昭,说道:“夫人可在殿内?”
“夫人已经离宫许多日了,你若有何事要禀明夫人,可以先告诉我。”宛昭问。
“离宫数日……”赵高不解,“为何?”
宛昭警惕地看了看周围,小声说道:“夫人谎称入终南山休养,实则去了雍城。”
“雍城?”赵高露出几分不可思议的神色,“夫人竟然听信茅焦的话擅自去雍城接王太后回咸阳?!”
“不错,夫人既然肯见茅焦,说明他的话确实有一番道理,你不必太过担忧。”
赵高面露绝望:“宛姑姑可知那王太后是大王的心结,任何人胆敢触碰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啊!”
“你说得没错,任何人敢做这件事都会死无葬身之地。但是芙儿不同。”宛昭自是十分笃定,“我看着她自小与大王一同长大,不论发生什么,大王都不会伤她的,只要事情没走漏风声,没有人会因此丧命。”
赵高面色木讷,几乎已经听不到宛昭的话,良久才吐出几字:“夫人离开多久了?”
“将近二十日。”
赵高如临大敌,忽感全身上下,由内而外从骨子到皮肉的寒冷。
二十日,足够郑芙的马车回咸阳了,即便他想派人前去阻止,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知道了。”
赵高说得风轻云淡,内心里早已如同江河翻涌。他随意找一个理由离开了大郑殿,趁人不注意之时走出长安宫。
郑芙的确十分关心自己手下的人性命安危,即便要做什么冒险的事,亦会提前为他们安排好后路,以至于从不牵扯上他们分毫。她谎称入终南山修养,实际是对长安宫宫人们的保护。
虽然在努力地用事实来安慰自己,可赵高心中的恐惧仍旧无可抑制地蔓延滋长。
虽然再过不了多久郑芙就会回到咸阳,可万一……在她回来之前嬴政知晓了这件事,那么包括他与宛昭在内的整个长安宫的人都会因嬴政的怒火而丧命!
他不惜牺牲自己的后半生进入咸阳宫,岂能因为这件事被拖累?他尚未得到他渴望的权势,怎么能仅仅止步于此?他不甘心!
到底要如何才能救他自己?
想到这些,赵高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
一刻钟后,赵高出现在甘泉宫的东明殿之前。
“徒儿见过李总管。”赵高躬身朝李钰行一礼。
李钰点点头:“有何事要禀?”
“是有关郑夫人的事。”
李钰走进殿中通禀,过了不久便出来,道:“你进去吧。”
赵高点了点头,而后走入东明殿之中。
袅袅如流水桃花般温柔的琴声传入耳中,不过弹奏一句词调的时间,琴声突然停了下来。
赵高没敢抬头,跪在地上大拜:“奴才拜见大王。”
“谁准你弹《诗经》的?”
嬴政没有搭理他,而是质问屋内的另一个人。
赵高微微抬起头来,发现右侧古琴之后跪坐着一个女子,正是作为郑芙陪嫁媵女的芈祺。
芈祺低着头,转过身去跪对嬴政:“大王息怒,大王不喜欢,妾身便不弹了,妾身为大王弹奏楚地的民乐。”
“不必了。”嬴政简直懒得看她一眼,转而看向赵高,“何事?”
赵高没有站起身,重重将头扣在地上:“奴才有罪!奴才奉夫人之命去楚地采买,今日回宫才得知此等祸事,请大王饶命!”
“什么祸事?”嬴政挑眉。
赵高心下一横,大声说道:“奴才也是今日才得知,郑夫人并没有到终南山修养,而是直径去了雍城接王太后回咸阳!这几日只怕要到了……”
芈祺虽不知嬴政为何这样痛恨王太后,但亦知道嬴政已经杀了二十七个劝谏之人,在此关头郑芙竟敢擅自做主去雍城将王太后接回,无异于狠狠拔下嬴政的逆鳞。
“接王太后回咸阳?”
殿内的气氛刹那变得诡秘沉静,有种莫名令人窒息的恐惧之感。
赵高将头死死抵在地上,半句话都不敢回答。
“李钰,去把长安宫的人全都带来!”
咸阳宫里,即将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两日后,咸阳城外,两辆马车在驰道上缓缓行驶着。
虽然嬴政已经下令囚禁王太后,但郑芙手持秦国嬴氏代代相传的玄鸟血坠,且她曾是王后的人选,并为嬴政挡下一刀,故而阜阳宫的人都以为是嬴政授意,便将赵太后放了出来。
郑芙从马车内走出来,四个黑衣暗卫立刻站到她周围四角的位置。
“霁,你替我去昌平君府跑一趟,令相邦在咸阳宫中接应。”郑芙说道。
站在她左前方位置的黑衣人转身作揖:“是。”
话罢即刻闪身离去,从不知名的角落之中又走出一人顶替了霁的位置。
这次行动她计算得极其精妙,即将离开雍城的时候才接走赵太后,一路在赶着行程,即便嬴政在雍城有眼线,亦不可能比他们先到咸阳。
时间紧迫,她必须立刻进宫。
“王太后,车驾即将出发,请您回到马车里去。”
听到声音,郑芙看向身后的马车。
赵太后正打算从马车内出来,被把守在马车周围的士兵劝退。
“我不过是想出来透透气,你们既然迎我回咸阳,何故限制我的出行?”赵太后凤眼一皱,十分不悦。
因为是太后,士兵们负责看管保护,此刻自然无法同她辩驳,郑芙走上前去欠身行礼,说道:“启程之前我已同母后说过,迎您回咸阳是为了大王考虑,但此举并不代表您已是自由之身。”
“政儿不会这么对我……”赵太后不过说了几个字便没了声音。做出这样的事,连她自己亦无法欺骗自己了。
郑芙道:“让王太后坐回马车内,即刻进城。”
话罢,郑芙缓缓走回前面的马车边,抬头仰望。
黑云滚滚,今日的天气似乎不大好,总感觉要有大事发生了。
郑芙心中莫名其妙地焦虑起来,不再过多逗留,坐入马车急速往咸阳城门而去。
咸阳城内是一如既往的繁华热闹,闷热压得人稍有些喘不过气。越往目的地靠拢,她的心情愈发压抑起来。
“原来是郑夫人,大王已经等你许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