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每日会提前一个时辰起身,先入宫苑之中练武,而后才会回来换朝服去上朝。
今日亦不例外,换好便服后,他便大步走出大郑殿。
天色未明,莲池里泛着点点荧光,盛夏的末尾,正是粉莲绽放的好时候。
池中偶然泛.asxs.点波澜,倒影之中有暗红色的剑气,原是岸上的年轻君王在恣意舞剑。
忽而一抹寒光惊鸿,两种剑气交织在一起,那微波泛滥更甚,激起成片莹绿圆叶如浪潮汹涌翻腾。
莲池旁的石台上,一男一女,一黑一白,各执一剑,两个欣长的身影相互交织在黎明的光辉里。
“这种力道是杀不死人的。”嬴政淡定避过郑芙的一剑,而后又朝她猛地出击。
郑芙轻巧地往后旋身躲过,轻哼一声:“我出逃蓟都的时候,可凭这力道杀了不少人。”
“那是因为你遇到的人太弱。”嬴政站在原地,让她先行。
郑芙摆好剑势,大步向嬴政冲过去,在临近他一丈的位置侧身出剑,嬴政抬起太阿挡下,然后一只手顺势揽上郑芙的腰肢。
郑芙颇为不服气,反手握住剑柄刺向自己的身后。
嬴政索性将太阿换到左手,右手把住她持剑的右手,而后又教她一式,“你这招是有几分聪明,不过若如此做,会更出其不意。”
说着,寒光剑便在二人的控制之下划出一个不寻常的弧度。
片刻之后,两人回到长安宫的大郑殿内,李钰吩咐几个宫女进来替嬴政更换朝服。
待一切着装完毕,郑芙将冕旒端至嬴政面前。嬴政很高,饶是郑芙踮起脚尖也无法替他端端正正地冠上冕旒。
下一刻,宫殿内的所有人都露出几分惊讶之色,纷纷跪地叩首。
这位高傲不可一世的君王,竟然单膝跪地,向这位新夫人低下了头!
除了天地父母,还有什么人是他君王之尊能够放低姿态下跪的?
“你……”郑芙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唬住。
嬴政握住她的手臂,让她将冕旒戴在自己的头上,而后站起身,“你是寡人唯一例外的女子。”
“你为何突然与我说这个?”郑芙还没从方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你不需要知道。”他语气温柔几分,好像在安抚一个不安的孩子,“你只要明白,寡人会护你一世。不论发生什么,寡人绝不会伤你分毫。”
说完,嬴政轻轻抚了抚她因练剑而凌乱的发梢,而后迈步往殿外走去。
“起驾——”殿外传来李钰的声音。
难道他说的是后宫妃嫔莫名消失的事?
此事分明只有她与宛昭小声说过,绝不可能有人听到并告诉他,他是如何得知的?
难不成是昨日她表现得太过明显,叫嬴政看出了什么端倪……
也是,嬴政看着她长大,她的任何一处异样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若她昨日真的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加上她如今郑夫人的身份,稍作猜想便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想到此处,郑芙兀自敲了敲脑袋。
她究竟是怎么了,嬴政分明是待她极好的,昨日她怎么会生出那些不着边际的想法……
“宛姑姑,派人去传令,三日后我要见楚国的陪嫁媵女。”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郑芙思来想去,宛昭说得有理,莫要让无辜之女丧命,她不如直接将李宓和芈祺叫来,再找个借口支走李宓便是。
她的视线转移到桌案上的一卷书简。
两日后,甘泉宫东明殿。
嬴政一如往常地开始阅览奏章,虽说这些奏章在送到他这里之前吕不韦已经看过一遍,但他亦要一卷不落地细细查看。
拿起下一本看了几眼,便觉得字迹有些眼熟。
这本奏章没有印过相国的玉玺,说明是被人额外放进来的。
对于这本奏章的来历,嬴政心中有了个大概的人选。
《谏禁出宫书》。
妾闻君立禁令,窃以为过矣。昔妾出宫省亲,于咸阳之西受昌平君恩泽,西得道馆夏无且相救,迎徐福于其中,得寒光于王府。此之人才宝剑,不产于咸阳宫,而君悉数收之,并许重用,遂得以掣肘权臣。此三君者,皆以君善利庙堂与江湖之功。
然妾身事其间,功大于过。由此观之,君何故禁令于妾哉!向使妾以随心从君,如今以妾侍君,宠而不用,是使妾无用武之地,而徒然盼君也。
七月流火以照我汨罗涉江而来,君心如月然困妾身于清莲一池。嗟乎,不可得也!
“好个君心如月!”嬴政嗟叹一声,朝屋外大喊,“蒙毅。”
蒙毅疾步走进来,抬手作揖:“臣在。”
嬴政指着桌上的竹简,挑眉道:“你要怎么解释。”
“那些老臣的折子看得多了属实有些疲累,臣这不是想给大王提提神吗?”蒙毅将双手背在身后,不慌不忙地应道。
“……她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嬴政扶额。
前几日他命李钰将那些书简送去给郑芙,其中便包含了李斯《谏逐客书》原卷,本意是让她打发时间。
谁知道她这几日久坐屋中,竟然是在写这个?
蒙毅打量着嬴政的神色,而后小心翼翼地说道:“这两年蹊妹所做的事,说明她不会轻易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依臣之见,您不必如此刻意保护,有些时候,兴许会适得其反。”
嬴政沉默片刻,道:“让李钰把出宫符节给她。”
“是!”知道嬴政终于改变了主意,蒙毅露出几分喜色。
一刻钟后,郑芙看着桌上的符节,喜滋滋地笑着。
她头一次与他对峙成功了。
郑芙似乎一下子掌握了掣肘嬴政的方法,十分欣喜。看来要对付嬴政,她须得多花心思想出些令他意外的新奇点子才可以。
“李总管,大王允诺我在咸阳中心的房产还未兑现。”郑芙趁着李钰还没走,低低提了一句。
李钰眯眼笑道:“这事老奴做不了主,须得劳驾夫人亲自去一趟东明殿才是。”
于是乎,郑芙又站在了东明殿的门前。
“来了。”嬴政头都没抬就知道是她。
“阿政,我的文采可还算过得去?”郑芙不自然地将手背在身后,轻点着脚步走到嬴政身边。
“不伦不类。”
郑芙尴尬地笑着,她早料到会是这种评价,“不过是才疏学浅的言论,自然入不得大王的眼,博君一笑罢了!”
“可堪入目。”
“嗯?”郑芙讶然。
嬴政抬眼:“你身为女子,能写出这种东西倒不算太差。来找寡人做什么?”
“你少给了我一件东西。”郑芙眨眨眼。
“李钰,将地契拿来。”
郑芙欣喜欠身:“多谢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