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余年过去了，本以为已经淡忘了，可当那张发黄的面容再临梦境之时，十三仍旧感觉心在滴血。

六十余年前那句话，犹在耳畔。“此诚朝廷之责，吾乃方外之人，救不得世人。”

谁是魔？牺牲自我，以维世道者谓之魔？这样的魔，做个这样的魔，有何不可？

谁是仙？见死不救，只求仙道者谓之仙？这样的仙，成就仙道，又有何值？

“只求给好一口饭吃，作奴作妾作童养媳都可以。”那老人何曾有姓名？本与那小女孩非亲非故，自己尚不能裹腹，亦能从嘴里抠掉自己的口粮，给她一口吃食。

其所谓匹夫之怒，亦免冠徒跣，以头抢地尔。若士必怒，伏尸二人，血.溅五步。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仙人之怒，天下缟素，苍生无存。

凡人修仙问道斩红尘，不问世事求仙灭凡心。

未成仙人便没有了尘心，视凡人如草芥，魔族尚且不会如此，此仙修之有何意义？

“我是魔，是火魔，是火魔帝国帝君之子，国之储君，火魔永不为奴。”

一声咆哮，声震苍穹，撼天宗为之颤抖，刚修复不久的宫殿楼台如同狂风中的枯树，又置身于风雨中。

“出了什么事？”各峰一片混乱，自十三历经仙劫以来，撼天宗几乎无日不在慌乱中渡过，虽是已经渐渐适应了这种一惊一乍的生活，但那声苍凉的咆哮，夹杂着魔的气息，仍旧让人心中一颤。

“又是地龙翻身了么？”灵牙山上，正在修炼的几名弟子也是慌作一团。按理说修仙之人，又立于这世外山野之上，当不惧地龙翻身之事，然而，自十三第一次渡劫这六十余年来，每逢渡劫，便先是地动上摇，而后便是雷霆万均。

“十三又要渡劫了吗？这才渡过仙劫与天劫半个来月的样子，怎么会又渡劫呢？”近年来，每逢天象异动，宗门师兄弟总会往十三要渡劫这个方面上想，也是难怪，十三每次渡劫之时，动静实在大得不像是一般修仙者。

“听说了吗？十三上次天劫，引来天灾，撼天宗倒是没受太大的影响，但整个蜀中大地在连天的大雨之中，已是十室九空，民之亡之不下百万，比那流贼还要厉害。”

“是啊，在护山大阵修复之前，有人看见山脚下那个龙泉驿站正逢上两军对垒，被一阵劫雷全都劈成了灰。”

“你说龙泉驿站？我上次出山历练，还在那里买了一支金钗。”

“你买金钗做甚？”

“喂，你的关注点有些不对啊，我们在说雷劫毁了龙泉驿站，你咋能只关心一支金钗呢？”

“是呀，前日里出山执行任务的师兄回来说，说，”那人小心翼翼四处张望了一番，“师兄说，那滔天洪水猛如魔兽，将整个益都平原都给吞没了，直至如今还府河的河草之中，还缠着泡得发白又半腐的浮尸，成群的苍蝇遮天蔽日。”

“一人成仙，便要万人陪葬么？”

“何止是万人，简直是上百万人。”

“说啥呢？陪葬是指那人死了才叫陪葬，只是那人渡了劫成了仙，便不叫陪葬，而叫作献祭！”

“献祭？怎可有如此鬼神之说？”

“不是鬼神之说，刚才那声咆哮，像是洪荒凶兽的嚎叫，又似那地底的恶魔，虽是听不清楚，但隐隐之中，似乎是有一个魔字。”

“也不知道那人在天劫之后那半个月的时间去了哪里，会不会是入了......”说话之人压低了声音，“魔道？”

“魔道？”几人惊讶之余，都张大了嘴巴。

“嘘，小声点，没听说过吗？大劫之后便会心生魔障，谓之为心劫，亦或是心魔，若是过不了心魔这一关，便是坠入魔道，万劫不复！”

原本只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叽叽之谈，附上来的人却是越来越多，渐渐变成了数十人聚在一起，声音也越来越大，一名长老终于看不过去了，将人群呵斥开。“休得妖言惑众，各自散去练功，闲的人去执行宗门修补任务，若再有此言论者，自定禀明宗主，逐出宗门。”

听说要逐出宗门，那几个叫得最凶的人便都灰溜溜地跑没了影。

奇怪地是，那是咆哮之后，天地却又重归宁静，并不是雷劫来临的征兆。

不多时，撼天宗主峰宗门大殿内，广灵子便将仍旧留在宗门内的两位护法与四位长老召集过来，商议方才之事。

在此之前，本以为是十三那里发生什么事情，广灵子便与刘锦源一道过去看了看，却只见他倚立窗前，已是汗湿衣襟，嘴中不停地发出不明所以的呓语，广灵子亦是吓了一跳，看来十三的心魔仍旧未被袪除。

“方才一番异动，似是来自于十三？”灵牙山长老率先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其余的长老尽皆看向广灵子，两位护法本就职守在主峰之中，自然知道最近一段时间，十三的一些奇怪现象。

广灵子点了点头。“以吾观之，十三似是陷入了梦魇之中，不能自控，以至于呓语连连。十三进阶太快，吾作为师尊，却是万分失职，从未对其心性进行磨炼，以至于为心魔所蚀。”

“宗主不必自责，不过十三的确进阶太过迅速，短短一甲子，不过凡人一世而已，便位列仙班，有超凡之修为，却对强化其心，确实太难违于他了。”灵牙山长老拱手说道。

“灵牙长老所言甚是，不过宗主不必过虑，十三既已登仙境，自是有其福份，必有神灵与历代宗主护佑，吉人自有天向，定能渡过心劫。”灵岂山长老也是拱手而道。

广灵子点了点头，便将话题转开。“乌金门徐掌门所言之事，如今诸位护法、长老已经搜索半个月，遍寻周遭数十里之内的山头，却无甚收获，对于接下来是继续搜索，还是就此结束，诸位可有想法？”

照样是直率的灵牙长老先行发话。“旬日以来，多有其它宗门借瞻仰撼天宗仙级修士为由，前来山门，实则是打探神兵消息，只是不知为何泄露了出去？此事恐怕是瞒不住了，以吾看来，不若扩大搜索，使宗门全体出动，若无所获，其余宗门亦不可能先于我撼天宗发现神兵。”

广灵子再次点了点头。“那便如此吧。”

十三这一场噩梦竟然做了整整半个月之久，中途刘锦源和广灵子都来过几次，也没有惊动他，心劫之事，只有他自己扛过来，旁人帮不上忙。

只是十三醒来之时，便是一场撼动天际的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