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越瞧见他吃得这般随意,又笑得这般真诚,心里的苦楚却掀了起来。
她垂下眸子,想遮掩住自己心中的万千情愫。
她突然站起身子,去梳妆台上拿起一个绣篮来,里面放着针线,绣帕,剪刀等。
安越拿起东西,又坐在案桌另一边,范公子对面,她把绣篮放在桌上,拿起里面的绣帕,再拿起针线,慢慢绣了起来。
现在怕是只有安静地刺绣换银子,她才能稍微地静下心思。
这回她要绣的是几颗青竹,若是绣得快一点,今日白天一天,晚上再绣上一会就差不多了。
范公子吃完了包子,他的视线就一直留在安越身上,他从怀中拿出一条手帕,擦了擦手,放下手帕,仔细瞧了一眼她绣的东西了,有些疑惑道:“怎么又要绣绣帕?前几日不是见你绣了两条?”
安越没及时回答他,而是绣完手中这两针才开口道:“趁着空闲,多绣上两条。”
范公子点点头,伸长了脖子又瞧了瞧安越的绣帕,又起身坐到了她的身侧。再瞧着她的绣帕道:“你手艺好,绣得好看,哪日得了空闲亲手帮我做个荷包可好?荷包图案我不挑。”
只要是你绣的,你做的我都喜欢。
安越手顿了一下,想了想,又瞄了一眼身侧的他,点了点头。
范公子瞧见她点头,心情大好,接着又道:“昨日你睡得可好?我见你眼下还有乌青,我还给你按了按~”
给她按了按?
安越却没理他,只把身子动了动,想离他远点。
范公子瞧见她故意远离自己的小动作,又挨着她近些,瞧着她道:“这几日我瞧着你清瘦了不少,也不常笑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安越瞧了他一眼,见他总挨着自己,她也有些知道他的性子,她只好放下针线,把他头推得远些,假装娇嗔道,“我在绣东西呢~”
范公子瞧着她娇嗔的模样,笑了。
“那好,那我不打扰你绣了~”他重新趴在案桌上,不再去打扰她,而是侧着头安静地瞧着她。
安越瞧了他一眼,败给他了。
她重新拿起自己的针线绣了起来。
“你这条手帕是绣什么花样?”他又忍不住开口了。
“青竹~”她没好气。
“青竹啊~我也想要一条青竹手帕,这样,我把我的手帕送你,你把这条手帕绣好了送我?”
安越手一顿,摇摇头道:“这条不行,下回吧~”
范公子有些失落,可也没法,只好点点头道:“那好,下回。”
然后他百般无聊地翻看了案桌上放着的基本书籍,守着安越绣绣帕,又是时不时地问她这几日怎么了?
惹得安越只好一遍又一遍地说自己没事,这才避开了他的问题。
快到午时时,他倒是困得趴在案桌上。
安越瞧见他已经趴下了,放下手中绣帕,轻拍了拍他的身子,开口道:“去床榻上休息一会,昨晚你不该趴在这里睡的,容易着凉。”
范公子困意浓烈,他抬起头瞧了一眼安越,带着困意道:“我不放心你啊~”
“快去睡吧~”安越推了推他,他带着困意点点头,站起身子就往屏风后走,倒在了安越的床榻上。
安越瞧着他,一脸惊讶,“我是叫你去你自己的床榻睡会?没叫你睡我的床榻啊?”
“一样的~”
那人已经有些赖皮地倒下了,还把鞋子踢掉,还给自己扯了安越的薄被盖好。
想到这床榻的主人安越在这张床榻上睡过无数次,他好心情地闭上眼睛。
安越听见了声响,没再去管他,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接着绣着自己手中的东西。
次日下午,安越坐在自己房中,要将书院中学生的功课一一批改好,她在这书院授上午的课,书院院长周老先生授下午的课,周老先生人不错,一手创办这家清风书院。
他会请安越来书院做他的帮手,纯属是巧合,安越少时便跟着自己的爹爹安老秀才读书识字,一身所学倒是不差。
周老先生和安越的爹爹多年算是老相识了,可一开始他也不会想到请一个相识之人家中的长女,来自己的书院授课。
哪怕新唐民风开放,繁华些的州城早就开设了女子学堂,也有出了不少有名的女先生。
周老先生的心里到底还有一丝迂腐的,可后来想来想去,又等来等去,他也是没法子了。
在这小镇,凡是中了秀才的年轻后生,都在准备考取举人,也倒是有些年老的秀才,比如安越她爹爹~
可她爹爹这般岁数的人大多在自己的村里开了私塾的,周老先生自己的年纪本就不小了,他也不想再请个年老的。
最后拖来拖去,只好请了安越过来。
安越在房中,批改好了最后一册,放下了手中的毛笔,站起了身子来舒展舒展。她走了两步,想到昨日绣好的绣帕,又瞧着外间的天色,掐算着时辰,移动身子,从绣篮里拿出绣帕,推开了自己房门,提起步子往外走去。
过了一会,安越才从外间赶了回来。
她刚刚进了自己的厢房,歇息了会,还叹口气,她拿起一旁的绣篮,重新找了一方白净的绣帕绣了起来。
她的隔壁房中,那个早已经午睡醒来的男子,正坐在房中窗台前的案桌边上,拿着一本书籍,他把手上那一页看完,再把书籍放下,站起身子,推开房门,又敲响了隔壁房门。
“是我~”
“进来~”
范公子把房门推开,瞧见安越还在绣东西,他有些疑惑道:“怎么又在绣东西?小心把眼睛熬坏了~”
“无事~”
他向她走近了些,待看清了,和昨日那条不一样,他开口道:“昨日那条已经绣好了吗?怎么又换了一条?”
安越却没理会他。
范公子瞧见她不说话,皱了皱眉头,又坐下身子,坐在她身侧,接着开口道:“今日下午你又出去了吗?我午睡醒来时找你,没见你在房中~”
“是出去了一趟~”
又自己出去了?
范公子瞧着她,回头望了一眼门外的天气,想了想道:“我见今日天气好上了不少,可以去河边走走~”
“你出门怎么没叫上我一起,我还想和你去河边走走的~”
安越瞧了他一眼,“下次~”
范公子听见她这般说,脸上立马露出了浅笑,应声道:“那说好了,下次一起去~”
安越点点头,没再回他。
范公子倒也无所谓,坐在她身侧看着她绣绣帕。
安越青丝很柔顺,她的青丝有一半用一根雕花木簪盘在脑后,还有一半散在腰间,一身素色衣裙,很素净的打扮,可那认真绣绣帕的脸蛋却明艳动人。
他时不时瞧着她看了一会,又看了看她的绣品,等了一会,他又回了自己房间拿了一本书籍来,重新坐在安越身侧,看着书,时不时瞧一眼安越。
三月时节江南多雨,可偶尔也有天晴的时候,比如这两日,天都是放晴的。小雨过后初晴好天气,阳光闯入厢房中,厢房里的隐晦一扫而空,人的心情也随着好上了许多。
晚间,吃过晚饭。
月光下,后院中有一个素色身影的女子,她身姿玲珑,走起路来聘聘婷婷,她进了灶房。
范公子瞧见她进了灶房后,放下手中东西,也跟着她进去了。
灶房里亮着一盏油,玲珑身影已经坐在矮板凳上,开始准备洗东西。
范公子提起步伐加快几步走到安越身边,撩好长衫就蹲了下来,手里抢过安越手里正在准备要洗的碗筷,自己洗了起来,边洗便道:“今日牛婆婆又先回去了?”
安越看着自己手中空空如也,又见一旁蹲着洗碗的范公子,开口道:“牛婆婆家中有事,所以才先回去了~”
范公子点点头,“可总不能老让你帮忙洗,书院是付了银两给她老人家的,这也是她分内的事情~”范公子洗得很快,问得也很快。
“牛婆婆就是这两日有事,要回家早一些~”
“知道了~”范公子没好气地瞧了她一眼,又洗起碗筷来~
安越坐在他身侧,侧着脸瞧着他,想到他的身世,想到他从自己手中抢去碗筷洗得那么自然,心中一暖。
估计谁也想不到昔日那个养尊处优的登州长史家嫡长贵公子有一天会在江南小镇的一个灶房里亲自动手洗碗筷?
她也知道他一个大公子因为自己放下尊卑,做这样的事情,不容易~
可~
一丝苦涩提了上来。
她垂下眸子,暂时把心中苦涩压下,盯着男子的侧脸,又望了一眼男子手中的动作,她慢慢动了动身子,把头往范公子肩头轻轻蹭了蹭,带着撒娇依靠。
范文书的手一顿,侧着头看了一眼安越,眼里的眸子却很亮,他笑着道:“累了?等我马上洗完,烧些热水给你洗漱,就上床歇息~”
他话里带着一丝宠溺,他身侧的安越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闭上眼睛又往他身上蹭了蹭,把头放在他的肩膀上。
范文书瞧着她这番模样,笑容更加深了,他眼里闪着光芒,收回视线,麻利的把碗筷洗好,这才轻声道:“我要起身换水洗碗筷了,再打水帮你把手洗洗~”
安越点点头,睁开眼,站起了身子,跟在范文书的身后。
他先是打水给她洗手,又打水把碗筷洗好,再收拾好,然后去灶台前瞧了瞧,打水洗锅,重新打水准备烧热水,范文书坐在灶洞前的小凳子上,还拿了一张小矮凳放在自己身边,给安越坐。
他不算熟练地起火,烧起火来。
安越坐在他旁边的小矮凳看着他烧着火,还时不时地望着他的侧脸,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火苗的照耀,这会她觉得他,温暖又柔和~
她又多望了他几眼,像是要把这幅模样的他刻入脑海。
过了一会,她再闭上眼睛,又把头蹭了蹭范公子,范公子看着她这番带着撒娇的模样,心情十分愉悦。
她往自己身上蹭,蹭得那般随意又习惯。
他伸手,把她搂进怀中,柔声道:“累了就睡吧,一会我抱你去房里~”
怀中的安越没回他,却也没挣扎,只静静地闭上眼睛靠在他的怀中。
她脸上平静,心里却想哭。
温柔的时候,他总是这般温柔~
可那个亲口说不喜她的人也是他~
范公子看着怀中的美人儿,感受到灶洞里那燃烧着的火苗热浪,他感觉自己的脸和胸口都要被这火苗热浪给烤焦了,他把安越抱得又紧了些,还伸出另一只手来,摸了摸安越的青丝、脸颊。
过了一会,范公子瞧着锅中的水已经烧沸了,他瞧了一眼自己怀中的安越,小心翼翼地喊了她一声,没动静。
他一笑,又摸了摸她的青丝,想到她应该睡着了,他小心翼翼把人抱起,往房中走去。
月光下,白色身影抱着一个女子走过,后院正房中的一个老人透过开着的窗户把这一幕正好瞧在了眼里,他摸了摸自己已经白花花的胡子,想着刚刚瞧见的那两个身影,又细细想来这一年他们的种种相处,开始沉思起来。
把人抱进了房中,范公子又轻手轻脚地把安越放在房中床榻上。
安越出门前已经把房中的油灯点亮,此时房中被微弱的油灯光芒照耀着。
范公子借着油灯灯光找东西,他早就对她房中的摆设十分熟悉,他在安越房中找到一个干净的小木盆,又找到一只大些的木盆,再轻手轻脚出了房间,回到灶房,把木盆分别放在灶房地面上,接着又动身把灶洞里的还未燃尽的干柴抽了出来,放在一旁,这法子还是安越教给自己的,说是能节约干柴。
范公子想到安越,想到她刚刚靠在自己怀中的模样,脸上又浮现笑容了。
他找到瓜瓢,往小点的盆里打了一些热水,再从灶房装有凉水的木桶里加了些凉水,试了试水温,这才端起去了安越房中,拿起屏风前挂着的一块干净帕子,把干净帕子浸湿又捏干,再轻柔地替安越擦拭脸颊和小手~
最后又换了那只大些的木盆重新打起水来,找了干净帕子给安越擦拭脚踝,等一切都忙完了,才打水给自己洗漱。
自己洗漱好了,又不放心地去安越房中帮她把被子盖好,他坐在床榻前,盯着安越瞧了许久,瞧她小巧的耳垂,瞧她乌黑的发丝,瞧她明艳的小脸,瞧她不大的朱唇~
他看了一会,正准备起身走,可不料,安越像是中了梦魇,轻声抽泣一声,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听见她叫了自己名字~
范公子有些担忧地重新坐在床榻前,俯下身子,轻柔呼唤安越,安越的抽泣声却越来越多,他心里一急,轻轻地摇了摇安越,安越身子越发颤抖,突然,像是惊醒,睁开眼睛,对上他的眸子,泪水一瞬间便落了下来,范公子一愣,接着心中一纠,大手抚上她的脸颊,担忧道:“别怕,怎么了?”
安越眼泪越流越多,人却像是有些迷糊,只见她哽咽道:“今晚,别走了,留下来陪陪我,好不好?”
明艳动人的小脸上流着泪水,柔弱无骨的模样瞧着他,又开口留他,他如何能狠心开口拒绝?
何况就算她不留他,瞧见她这副模样他也不会走,再则他的内心深处某个地方早就想留下来。
他点点头,大手一点点给她把泪水擦去,柔声哄道:“别哭,我在这,别怕,我陪着你~”
安越努了努嘴,瞧着他这张脸,眼泪却越流越多。
他心里急,外衫也没脱,登了靴子便上了床榻,钻进被窝里,把人抱进怀里,急忙哄道,“别哭,我在~”
安越眼泪越来越多,她伸手扯了扯他外衫,像是提醒他把外衫脱掉,范公子会意,伸手把她眼泪又擦了擦,这才重新起身,把外衫一脱,一扔,丢挂在屏风上,又重新躺进被窝里,抱着安越,哄了又哄。
他一脸担忧瞧着安越,这张泪流满面的小脸可让他心疼了,他抚慰着她的后背,轻声道:“别怕,我在这,什么梦魇都别怕~”
安越吸了吸鼻子,停止抽泣,点点头,伸出一只手也抱住他的腰,还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胸口,轻声道:“答应我一件事情可好?”
“是何事?”范公子摸了摸她散开有些凌乱的青丝,她之前头上簪着的木簪早就被他给她洗脸时取下了。
“我~”安越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发不出声,她想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把她推给旁人好不好?
哪怕他心里一点儿也没有她,哪怕他心里厌恶她~
也不要那么做好不好。
安越张了张嘴,眼泪又流了出来,她闭上眼睛蹭了蹭他的胸口,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想到那些过往,张了张嘴,如鲠在喉。
又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那些话。
她只开口道:“还没有想到,等我想到了,再说,你要先答应我。”
范公子摸了摸她的青丝,心疼又柔声道:“好。”
安越这才点点头,安静地依偎在他的怀中。
其实在灶房,她只是疲惫,身心都疲惫,被他搂在怀中,并未睡着。
她知道他把自己抱进房间,又打水给她洗漱,还给她盖好薄被~
他那么温柔,一如那年初见~
她心里再苦涩,再难过,这一刻也只想沉醉在他的温柔和呵护之下。
她突然又不想让他走,想让他抱着自己,就只抱着自己也好。
所以一听见他移动了步伐,她便立马装作梦魇了起来,可哭是真的,原本是不想哭的,可他越问她越发哭得厉害~
她知晓自己这般模样很不应该。
可她不管。
她给自己到找了理由,定因为这是晚间黑夜,人的情绪容易崩溃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