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后桃枝已枯败,村中梨花却赛雪,落雨。
“你果真是瑛的孩子?”
仙子们有太多话想说,开口却只剩这一句。
这个泼皮突然跪下地来,叩首。
“是我,瑛娘的孩子,当归。”
仙子们顾不得鞋袜浸湿,小心翼翼来到他身前,将之扶起,摸着他的眉眼。
她们很开心,他也很开心,所以他们都在笑。
但他们也在哭。
久别重逢,恰如新婚之夜,总是如此。
现在却不是新婚之夜,这里也没有新婚的人。
“为何要回到这里,你又何苦回来?”
名为当归的男子牵住仙子无力手,道:“我想来便来了。”
又一仙子伏在他肩上,泪打湿了眼。
“你跟瑛太像了,早知道是你,却不敢认你,再相认时,已舍不得你。”
他确实跟瑛很像,他在大河旁便已知道。
也许他还知道自己不该来这里。
“我来了便不会再走。”
仙子怒道:“此地岂是善地,男儿理应征战四方,岂可屈居三寸之地。”
当归答道:“我不走。”
他的眼神坚定,跟瑛一样,她们已知道就算是瑛在这里,都劝不动他。
因为她亦劝不了自己。
“痴儿。”
五位仙子便不再言语,只是将自己跌进他怀里。
此地不止有梨花,还有海棠。
翌日,正中午,梨花香。
当归已归,悠闲地坐在塘边大石上。
四位仙子仍在熟睡,所以他的怀中只有一人。
“当归,你可认得这大石上二字?”
她柔柔地贴在他怀中,伸手抚摸着大石,抚过它的一笔一划。
当归怎会不认得,这正是他的名字。
但他还是开口,“当归。”
谁人当归,又如何归,为何当归?
似乎所有的问题都围绕着他,他确实已经归来。
仙子却突然摇了摇头,指尖在第一个字上摩了又摩,叹道:“大夏文字书写时常有不规范,瑛是最不喜欢好好写字的那个,把‘勿’字写成了‘当’字,也是自然的。”
当归闻言一愣,仔细看了看,道:“何为勿归,既不当归,又为何留这二字。”
仙子笑道:“你果真不知?”
当归道:“果真不知。”
仙子又笑道:“勿字可写成当,当字如何写不得勿?”
她盈盈笑着,就像个恶作剧的孩子。
当归复笑道:“翠竹仙子是个好仙子,却算不得是好人的。”
被叫及名号,翠竹仙子当即红了脸,赌气似地掐着当归腰上的软肉。
“泼皮,无赖,可是在说翠竹不是好女人。”
她的眼中带着雾气,恰似一江秋水,让人心都化开了去。
当归将她揽在怀里,握住她气急的钳子手,压低声音道:“可翠竹仙子昨夜却说做不得女人,如今可是改变了主意,那在下岂不是又有了一个机会。”
提及昨夜,翠竹便羞红了脸,眼睛里雾气迷蒙,惹人生怜。
当归心中一痛,连忙将她的泪吻下,急切道:“仙子莫要坏了心情,就当被蚊虫叮了一口,拍几下便是。”
翠竹又羞又气,现在又有些想笑,眼中却已放晴。
她自然是不会拍这个男人,却也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
“哼,翠竹做不做得女人,那还得看你做不做得男人。”
她勾住他的脖子,吐气如兰,眸光似千丝万缕,缠住他的心,继而牵动他的身。
梨花开后百花杀,春雨满江颂春谣。
他自然做得男人,她也自然做得女人,所以他抱着她,她睡在他怀里。
碧水轻舟,白雪红梅。
她将素衣拢紧了些,脑袋却古灵精怪地蹭了蹭他的胸膛,道:“男人是不是都喜欢欺负女人?”
他将她横抱在腿上,故作思索,俄而恍然大悟。
“那得看是怎样的女人。”
翠竹靠得紧了些,笑道:“什么样的女人才能不受欺负,只怕是什么样的男人都喜欢欺负女人。”
她明明是翠竹,此刻却像初春的白雪。
当归又将她重新抱紧,笑道:“我不懂男人,自然不知道他们是怎样的。”
“我也不懂女人,自然也不知道她们是怎样的。”
他看着她的眼,她有些期待,又有些羞怯。
当归在她腿上拧了一下,坏笑道:“但翠竹这样的女人,我总是喜欢欺负的。”
翠竹紧抿着唇,明明很想笑却又放不下矜持,阿渡便再拧了她一下。
她轻哼出声,两颊飞红,在他胸口啄打起来。
春雪总是特别容易化开,也不太冷。
入口微凉,让人唇齿生津,化进腹中却又飘然无痕,只留下些许甘甜暖意。
她似春雪,她是春雪,他即是迎春的桃枝,花开三度,却不凋零。
村后的桃花还未开,村中的梨花却正浓。
她终于沉沉睡去,在他怀中像只小猫,紧紧抱着雪中红梅,春上细雨。
风儿有些凉了,他便抱她回去。
四位仙子早已醒来,躲在屋中偷看,见他们回来,立刻躺回床上装睡,东倒西歪。
当归推门而入,将猫儿似的翠竹轻轻放在床头,替她叠好衣物,盖好被子。
她仍抱着她最重要的东西,已经给了当归的东西。
他拿走一半,她留下了另一半。
情难自已地俯身,他轻轻吻了吻她的眉眼,片刻后站起,看着东倒西歪的四位仙子。
不知想起了什么,他故作正经,一把抱起一个毫无防备的人儿,将她吻得再也装不得睡。
她又羞又气,却又不敢出声,只能求饶似地看着他。
他坏笑,丝毫不在意这求饶,只想将她眼中的柔丝都绕在指上。
门再次被轻轻关上,当归抱着怀中人出现在晚风中。
她有自己的小屋,她们都有自己的小屋。
可她们突然很喜欢待在一起,就像昨夜那样,以后也会这样。
但现在,她想要让他到她的屋中去。
因为她知道三个姐妹们,肯定又在偷看。
她害羞,他虽不那么害羞,却知道她害羞。
推门而入,便有一阵酒香。
他用鼻子品了几口。
“青竹酒易醉青竹,当归子难忆当归。”
他有些自责,又有些感慨。
青竹仙子在他怀中一动,吻住他的唇。
“既已当归,何需再提,何不醉了青竹,醉了当归。”
今夜有酒,有月,有美人,何必去忆往昔,平白煞了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