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这是这个季度的营销簿,请小姐过目。”当夜,适逢贤香和雯香各带了一个季度的账簿回来,交由小二月合算。
小二月一看,单是上个月的营收便是白银一十五万两,其中七万两是梁允店铺分成所得。这一个季度合算下来,总共营收白银四十七万两。
“你去将库房的账本取来。”小二月吩咐雯香道。
“是。”
不多时,雯香将库房的账本取了来。账本末页,已见皮洛秋从库房支取了银三百两。
小二月皱眉,巧就在这同一页上,她上次也曾从库房支取三百两。
目前家中收入大半来自小二月的缬彩坊,皮照民月俸远不足数。这管理家中账本的任务渐渐也落到了小二月手中。她要从家中支取钱财,从来不必向皮曲氏、皮襄氏或是皮照民报备。这许就是谁挣钱谁掌权吧。
从前,小二月每个月固定向家中上交五万两做家用。那时缬彩坊刚起步,差不多是全部的营收了,并无藏私。小二月觉得,她能有今天,也全赖家人信任支持。她赚得的钱理应回馈家里。家中需要添置的,从不会亏待了谁,可着这些钱花,都能挑着最好的买。
皮照民向少用钱;皮襄氏和皮曲氏支取也都有数,却也从不会乱花钱。基本库里头每个月都能攒下三四万两,如今已有小几十万两攒着。
先头皮曲氏有话,皮洛秋竟当真不客气,一口气就支取了三百两去,也不知是要添置些甚?
小二月大笔一挥,决定这个月入账七万两上交家用。
贤香见了当即从衣兜里掏出七万两的银票来。雯香将银票和账簿一并送回了库房。
小二月笑问:“你怎多带了二万两回来?”
“小姐前儿不是提过,”贤香将怀中银票全部掏出,还剩下了三万两,道,“如今缬彩坊月入稳定超十万两,不想瞒着老爷、夫人,考虑是否全交家里。我觉着小姐这次要上交十万两,便是如数带来。”
贤香如此知心,小二月不瞒她道:“爹、娘、奶奶都少用钱,库房里头积压钱多,还要担心防贼。我已命齐管家不日到银庄多开账户,一部分存到我爹娘名下,一部分以府名存放,府中只留够月用。娘也同我说了,缬彩坊赚得多少,其实我不必全交家用。明日我随你们一同出门,给你和雯香也各开一个账户,这三万两就存到你们名下吧。”
“小姐可是防着洛秋小姐?”贤香直白问道,不觉欢喜小二月一下子赏了她和雯香三万两白银,只当是替小二月存着。
小二月摇了摇头,道:“她支取多少,这账本上都有数,日后要用,也都要同齐管家备份。齐管家有度,想她再是奢侈,一个月总问不过千两。家中还养得起,随她去罢。”
贤香心道,哪里是“家里”养着皮洛秋,分明是小二月养着皮洛秋了,但笑而不语。
第二日。小二月一早随贤香和雯香一同出门。银庄尚未开门,三人都先到了缬彩坊。
只这一间店面上也是积压了不少银两。小二月留下碎银,将足十两的银锭和金锭合数十八万两全部封箱藏在了地窖。余下还有金银近十两,大张的银票若干,则等到银庄开门,命人全部运至银庄。
小二月和贤香、雯香都新开了一个账户,大半银两自存入了小二月账户内,但除去昨儿的三万两,小二月又添七万两,给贤香和雯香各存入了五万两。
雯香比贤香有心,当即谢小二月道:“多谢小姐。”
小二月瞅着雯香笑笑,只道:“稍后你店里头的营收都直接存入你自个儿名下即可。”
雯香眼睛一转,小二月大方,她也不会过分贪心,主动提出:“还是存在姐姐名下吧。”
“也可。”小二月点头道。
出了银庄大门,不想竟撞见皮洛秋带着多宝进入前方不远店铺身影。
小二月抬头看,那是梁允名下的一间缬彩坊。皮洛秋是来购物呢?还是来会情郎呢?
小二月都无心干涉,当做没有看见,便是转身。
“小姐可便回府?”雯香的店铺在另一方向,已是先行,贤香问道。
“我到西宅看看。”西宅就是小二月买下石榴巷不远的宅邸,牌匾空置,暂名西宅。
“我陪小姐。”
二人步行路过石榴巷、缬彩坊,再转个弯,便到了西宅。此宅不大,仅二进四合院规格。因曾居富人,内里装潢倒是气派。
“小姐,您来啦。”推开大门,一人立即迎上前来。
一男子年纪十四,个头不高,体格精壮结实,相貌淳朴,一双眼睛晶亮倒是透着股机灵劲儿,名何书桓。
“桓哥哥,你年纪长我,说了不必对我敬称。”小二月先同何书桓打招呼道。
何书桓立即红了脸蛋,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支吾尝试唤道:“二月妹……”
“您是主子,我们这做下人的,哪里能没大没小。”一女子慢了些迎了出来,打断了何书桓,还瞪了何书桓一眼,又立即端起笑脸,热情招呼,“小姐快随我进屋坐。”
“云娘,说了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不分什么……”小二月无奈,冲着李淑云笑道。
又被李淑云打断,匆匆拉着小二月进了里屋上座,便急着去沏茶。
小二月打眼环顾,这屋子里虽冷清了些,但全无落灰,看来被这母子俩打理得很好。
其实,李淑云和何书桓都不是以下人身份被小二月买来。
也就是两个月前。
这对母子巧跪在缬彩坊门口叫价卖身。其身前地上写道:熟恶夫抛妻弃子,走投无路,卖身为奴。
周围人议论纷纷。这母子俩本不是京城人士。李淑云年近三十,瞅着模样还像二八,倒是生得清丽,可惜终生未嫁,竟还有了十几岁年纪大的儿子,原是遇人不淑。不知具体是京中哪个何姓人家,该是从商。称其曾是意气青年衣冠楚楚,十五年前到得李淑云老家,骗了单纯女娃儿。半年后离去,却再未返还。
李淑云不日便是挺着个大肚子,已是被人指指点点,后未婚生子,家中父母倒还怜惜,不顾村人恶语相向,关起门来仍养着女儿、外孙。然,贫苦夫妇一生操劳,终于年前双双撒手人寰。
那村中规矩,女娃儿不得继承家中田产。何书桓虽也是李家外孙,但这不知来路的野种,可不被村人承认。李家的田产便是被村人强抢了去,孤儿寡母也是莫可奈何。
时,李淑云手中只剩下那何公子留下一枚金钗、半枚玉佩。将金钗变卖得了路费,李淑云便是带着何书桓一路上京,寻人。
人,他们是寻到了。但,时过境迁,其人早已忘了他们娘俩,哪怕看到那半枚玉佩明显目中有异,但其不承认李淑云和何书桓是他的妻子。其早已另谋家事,还是给人做了上门女婿。家中女主人打紧里头吆喝了一声,那人就赶忙将李淑云和何书桓推出家门,狠声赶人。
现在,这娘俩兜里再无分文,留京不得,却也无处归去,只得卖身寻个出路。
贤香一直在店里头瞅着,好一对母慈子孝,虽是布衣,身世凄惨,但母子俩眼中始终彼此相依,不曾灰冷,那男孩儿竟还识字。地上那些就是那儿子写的。
母子俩在缬彩坊门前跪了好一阵了,只有几名男子目中猥琐上前问过。一听何书桓是李淑云的儿子,大半人顿时胃口全倒,但竟还有人提只想买了李淑云回去给他做小,不愿顾何书桓死活。李淑云自是不肯。何书桓狠相将人赶走。贤香渐渐心生恻隐,忙是回了皮府一趟,请来小二月。
小二月本就想雇人照看西宅,亲自一看,觉着这对母子合了她眼缘,便举步上前,先问了二人名姓。
母子俩都好脾气的,被人问过几多遍了,到了小二月这儿还是有问有答,面上全无不耐。可是话说了没两句,二人腹鸣声响。
小二月一问,二人昨夜露宿街头,已是两天不曾果腹。
小二月看了贤香一眼,贤香便就近买了街边小摊两张烧饼、两碗浆子回来。小二月请人进店中,好歹有张桌子吃饭。母子二人看小二月年纪轻轻,气质衣衫不俗,目光纯净,以为遇见了大户人家的好心小姐,能得了一顿饭也是好的,无疑跟进店中。
看母子二人饿极,仍细嚼慢咽,小二月当即决定,道欲请二人看家护院。这二人一开始还不信,直到随着小二月和贤香到了西宅。
小二月道,这宅子她买下不久,一直空置。
推开各处房门,果见满室落灰,家具倒还全活,只需打扫一番,添置些日用细软便可住人。
“眼下这房子我还不用,你们可自挑选两间房住下。平日里做些打扫方可。”说着,小二月从身上掏出二十两白银来,“这些钱估摸着够你们添置物什,生活月余。不够的,你们再随时到缬彩坊,贤香会支给你们月钱。”
母子俩对看一眼,忽然齐齐下跪。小二月给的二十两,已足够买下他们母子二人。
小二月却道:“说了这些钱是给你们添置物什用的,被子啊、碗筷啊、笤帚、簸箕……这人日常要用的,可是什么都缺,什么都得买。我不是要买下你们母子,只是雇佣了你们母子来给我看家。等日后你们若是能自谋了出路,随时告知我一声,便可离去。快起来吧,莫要逢人便跪。”
对小二月来说,这西宅是她向往的普通人家归宿。在这里,她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商人,抛开官家小姐身份,李淑云和何书桓都不比她身份低微。
瞧出小二月属实不喜二人跪她,母子俩倒也机灵起身,不用人再多劝。不过不管小二月怎么说,二人还是将小二月当成了自己主子,哪怕没有契约束缚,他们都自发忠心,甘愿做了这西宅的下人。
很快,李淑云便奉了热茶来。小二月一闻便知,还是顶好的茶叶沏的。
“你们月钱可还够用?”小二月问着,贤香已掏包。
“够用!够用。小姐之前留的二十两还剩大半呢。”李淑云连连摆手。
小二月诧异向贤香看去,贤香点头。两个月来,母子俩都不曾到缬彩坊向贤香再支钱用。
“怎还剩了这许多?”小二月估量,光是她喝的这茶水,买得一两已是要一两银子。
李淑云看了何书桓一眼,后者跑出,又很快折返,递给小二月一个本子。
小二月翻开一看,上头细致记载着母子二人这二月来全部支出,竟是一本账本。那二十两,母子二人只用了一两,买了两床棉被、两套碗筷、锅铲刀案一副。二两买了一两上好的茶叶,一两是买了一套茶具,店家附送了一两苦茶。旁的琐碎,都是几文、几文、几十文的买菜买米油盐钱,两个月加起来用的总共都不超出一两。
小二月看过心中恍惚,都快忘了,普通人家,精细过日子的,原都如此,用不了多少钱的。
小二月察觉遗漏,笑问道:“我瞧着院中多了笤帚、拖把、簸箕、木桶等物,你们娘俩身上穿的难道都不是新添置的衣裳?”
何书桓立即笑道:“这些都没花钱。”
“没花钱?”小二月惊呆。
李淑云解释道:“老家里做些木工,正巧打扫时在这院子一角发现了一把斧头,院里头那些洒扫物都是书桓从城外山头取了材料,拿回来自己扎的。平日里用的柴火也都是他到山头上砍来。”
“娘还给人家洗衣服,有些大户人家稍微旧了的衣服还挺好就不要了,娘都讨了来。”何书桓补充道。
原来如此。忽然,小二月察觉,这沏来的好茶,李淑云只给她和贤香各倒了一碗。回想那店家送了一两苦茶,怕是母子二人只喝那苦茶,好茶都是留作万一她来给备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