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门。
王生早已候在这里,那一身戎装显眼,小二月大老远就瞅见了他,摆手叫道:“王生?”
此时小二月一身男子衣装,但那张素净的小脸儿不加修饰,叫人疑惑这是哪家的公子怎么生得这么好看,一路走来惹得不少人侧目。
“小……公子……”王生苦哈哈地迎上前来,还算机灵,及时改口,没暴露了小二月女娃儿的身份。
“你特意在此等我?怎的还没回家去?”因王生在马下,小二月也翻身下马。
王生忙是奉上虎符,道:“圣上命我在此等候公子,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小二月先头计策,圣上几日深思,竟采纳。现圣上命令,叫王生一路护送,二人先与梁允大军汇合。届时小二月执此帅印虎符,便可传圣上口谕,此次不管匈奴退或不退,待小二月与曲广袤取得联系,与大军里应外合,打匈奴一个措手不及。
“啧!”小二月听后咂嘴嘟囔,“这就暴露了还行。老狐狸这回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圣上不罚她和王生,竟还给了她这么一枚虎符。这好啊,她都不用隐瞒身份,可以大大方方地……
“你说什么?”王生并没有听清。
小二月灿笑道:“没什么,我们上路吧。”
二人当即翻身上马,一路自西向北,急行十五日,便快追上梁允大军。此处距离西北营地尚有轻骑十几日路程。
入夜,二人寻了一处荒庙夜宿。小二月骗王生先睡,留书一封便自先行。
第二日王生醒来四处不见二月,抓着手里的信封可恨自己又不识字,顿时急得像是无头苍蝇。无奈之下,王生独自奔向大军,将二月留书递交梁允。
梁允看后大怒,差点当即命人将王生剁了脑袋。
王生及时掏出圣上赏赐短笛和一路往来“书信”,大呼:“王爷留命!微臣皇命在身……”
梁允一脚踢翻王生,骂道:“父皇命你一路看护着她,人呢?那么大个人,都能在你眼皮子底下溜走了。我留你何用?”
王生硬着头皮爬起来,端正跪姿问道:“王爷息怒,请告知微臣,二月在信上写了什么?”
“二月是你叫的?”梁允一想到王生和小二月一路孤男寡女相伴而行心里头更气,狠狠又踢了王生一脚。
王生执着爬起来又问,“请王爷告知小姐信上内容。”
梁允把那信往王生面前一丢,没好气道:“你不会自己看?”
王生抓起书信,好半天都没敢跟梁允说,他不识字啊。
梁允一时翻看王生与圣上往来“书信”,那上头都是一幅一幅的简笔画,猛然反应过来,问道:“你不识字?”
“回王爷,臣……不识字。”王生低头,将手中书信高举到梁允面前。
“父皇怎么就派了你这么个不中用的!”梁允一把扯过二月书信,再次一脚踢翻王生。
看着王生很快再次爬起来端正跪好,梁允莫名没了脾气,说道:“二月说叫你留在我军中,会派趣儿同你联系。”
那么长的信,就说了这么一句话?王生一愣,古怪地看着梁允。
梁允顿觉火气又蹭蹭地往上冒,耐着脾气多说了一句,“父皇命我军跟曲广袤里应外合,二月都已在信中传达。”说着,梁允盯住了那信尾红泥帅印。
他心头火气之大,也跟这帅印有关。他气圣上不该叫小二月以身犯险,竟还给了小二月与他同等权利。他似乎管她不得。
这可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那丫头拿着虎符,就连圣上的命令都敢不听,也不来与他汇合,这会儿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念及小二月安危,梁允是又气又急,这火气无处发,一眼看到王生,便是想也不想又一脚踢了过去。看着王生马上又爬起来跪好,梁允心里头舒坦了些,道:“你先下去吧。”
“是。”王生麻利离开梁允视线。
梁允唤来亲信,命令道:“你们速速离队去寻二月,寻见了直接拎回来。”
“拎……回来?”两名亲信对看一眼,听梁允道,“对,拎回来,抓住后脖颈,拎牢了,别叫她再跑了。”
两名亲信哭笑不得地应道:“是。”话音刚落,竟已不见了人影。
回过头来,梁允这才想起,他还没给王生安排在军中位置,但抬首不见人,并没叫人再唤他来。
王生又哪里用梁允安排,轻车熟路地归入了内勤队。内勤队的都以为是梁允吩咐他过来的,也没人问他一嘴。
与此同时,小二月只身一人花费一日已是快马加鞭超前了他们行军速度的三日路程。距离目的地越近,小二月越是焦急,怕曲广袤贸贸然行事,她赶不及。
但又紧赶两日后,小二月不得不慢下了速度。
此处已达边防。小二月在来此之前不曾想到是此番光景。除了固定的城池,附近还多营寨。但那营寨中少见兵士,住的多是普通老百姓。不比京城安泰,这里的人见了生人都面上不善。
小二月不过匆匆路过,却多次被人叫住问询。她不下马仔细应答还不行。立即有数十人围绕上来,强硬拦住她去路。
她在京中无往不利的甜笑好似都失去了作用。她若不说清楚了身份来意,那些人可不买账。
幸而,她身形瘦弱,身上并未带着显眼武器,半真半假地说她是开封府半坡村人士,来此寻亲。往往众人交头接耳几句,还是放她通过。
次数多了,小二月留意到,这些营寨里头多是老弱妇孺。每次拦住她的是男人,而率先答应让她通过的都是女人。她们看她的眼神,好像看出来她是个女娃儿。
等到再次被人拦住,小二月得被放行后却不急着走,而是走向了一名妇人。
“这位姐姐请留步。”小二月一开始还像模像样地行着公子礼。
妇人一笑,小二月干脆也挑明了问:“姐姐可是看出来我是女扮男装?”
妇人左右看了看,一把拉近了小二月,担忧道:“你小小年纪,长成这副模样,怎敢自个儿跑到这里来?该不是来寻你夫君的吧?”
小二月一愣,忙道:“不是,我是来寻我舅舅的。”
妇人叹了一口气,好像误会了什么,眼中竟升起怜悯,但也不再多问,只叮嘱小二月道:“虽然多有女子来寻亲,大多是在家中苦等多年了无夫君、爹爹音讯,我们这儿的人见了孤身女子都不会有人为难,但你这模样,还是藏仔细了吧。”妇人说着,往远处一名兵士斜了斜眼,只是稍微斜了斜,叫小二月也顺着看了一眼,就立即拉住小二月,自己不敢,也不叫小二月多看。
小二月见妇人面上苦涩,心中隐隐有了一种不好的猜测。
“我瞧着,你在家中虽举目无亲,但生活倒也不至困苦。”妇人苦口婆心劝道,“你听姐姐一句劝,你舅舅若是人还在军中,你得见上一面,又能如何?若是你舅舅已经……这地方你不该来,还是尽早回头。”
“姐姐也是来此寻夫?”小二月此时明了,原来妇人误会了她在家中只剩下这一位舅舅,再举目无亲,但小二月并没有向妇人做解释。
妇人眼中干涸,但状似泣,点了点头。
小二月猜测,“姐姐……没能寻到?”
妇人又点了点头。
小二月:“那姐姐怎不回去?可是缺少盘缠?”虽然萍水相逢,但妇人先头好心,此时小二月感激,也想帮衬这妇人一把。
“娘。”这时,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娃儿叫着跑来。
“怜儿,你慢点。”在小娃儿身后还跟着一名鬓发略微染白的老汉。
“夫人,这位是?”老汉到了近前,立即上上下下谨慎打量了小二月一番。
“这位是月公子,打开封府来,为到军中寻亲。”妇人替小二月解释道。
小二月心里头诧异极了。看这老汉年岁都能当妇人的爹了,居然……
忽然,妇人和老汉双双拉住了小二月就往前扯,老汉嘴里大声嚷嚷道:“臭小子,这么些年才来寻你姐姐……”
小二月略微回头,见先头那远处兵士正跟在后头。
“你就别骂了。弟弟远来辛劳,快随姐姐回家歇歇。”妇人赶在那兵士叫住他们之前,也高声嚷嚷道,生生盖过了兵士的叫声。
妇人口中的家,不过是一处简陋营帐。但方圆之地,还用围栏圈出了一个小院。见他们进到了院中,兵士悻悻然停住了脚步,并不再追。
老汉连忙松了手,向小二月赔罪,“情非得已,小姐莫怪。”
这老汉一副知书识礼的模样,分明也看破了小二月是女扮男装。
小二月莫名心有余悸,望着那兵士背影,问二人道:“怎么回事?”
妇人不答,支使老汉留在院中牵马照看孩子,拉小二月进入营帐,才是说道:“怪我,拉着你说了那么久的话,叫那兵哥起了疑心。我家那口子都能看穿你是女扮男装,要是叫那兵哥看仔细了……”
妇人话只说到一半,小二月也大致明白了妇人的意思。先头那猜测得到了证实。不禁在心中痛骂驻军将领。
这附近营帐中的平民百姓都是些老弱妇孺,怕是被从城中赶出来,圈禁在此。每个营帐中为数不多的兵士看似看护,实则监视。要把他们当成弃子也就罢了,看守的兵士还放肆欺压。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简直畜生不如!
“这里还有王法吗?”小二月当真是气坏了,忍不住骂道。
妇人忙是苦笑拦阻,“小姐莫太大声。李将军已待我们不薄,是这些兵哥自己胡作非为。”
“啧!”这有些话,小二月张嘴半天,却难说出口。
不是李将军睁眼闭眼,放肆纵容,这些兵士又怎敢如此?
早在来之前,听王生说道,小二月便隐隐觉着那李文强不单单是表面中庸,更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这会儿妇人见小二月气愤,竟还仔细解释,竟说那李文强的好话。
在妇人看来,附近这些营寨里头的老人都是被城主窦知县赶出来。他们原本就家中困苦,膝下并无儿女,被赶出来之后又能到哪里去?是李将军命人支起这些营帐,收容了他们,还分军粮叫人都能吃饱。
营帐中渐渐多了妇人和孩子。妇人们都是外来,原本寻亲无果,也有部分人归家。还有一部分,来时便耗尽了盘缠,想要进城中谋生,也被窦知县不许。不得已沦落到这些营帐中,再想走却都走不了了。
“还不知姐姐名姓?”这会儿已近酉时,小二月也不急着走了,打算干脆在妇人家中借宿一宿。
“我本名叫于孟兰,外头当家的叫方浩然。”妇人面上苦涩稍缓,“当初幸亏浩然收留……”
耗尽了盘缠的妇人们不得已到了这些营帐里头,不出几日便会被守营的兵士强拉入帐中。隔日妇人倒是能得了一处营帐安置,也能分到食物,但她们已经沦落成了军妓,虽无人在明面上说道,但也都心知肚明。
于孟兰算是好命的,初时到了这营帐中,她已几日不曾进食,虚弱病倒。一个病秧子,守营的兵士们都看不上,也没人管。巧她倒在了方浩然帐外,方浩然一时心软,收留了她。
原本,方浩然还是一位大夫,特别心善,行医积德了一辈子,自个儿的终身大事都顾不上。谁知,这样一个大善人,人老了,却被窦知县强行收缴了城中药铺,赶出城来。在这偏院城池,他那药铺子也值不得几个钱,药材稀缺,唯一一株尚算名贵的人参,可是他祖上传下来的,却还被窦知县盯上了。
当时方浩然见那几个抄家的官兵东翻西找,没能找到那株人参,竟逼问他人参去处。方浩然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心中愤然,嘴上服软,说帮他们找来。他确实也找出了那株人参,但一下子就塞进了自己嘴里。等到官兵反应过来,立即按住他,强行扒开了他的嘴,可那掏出来的人参已经被嚼得稀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