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哥哥娶上了媳妇。
常言说长嫂如母,遗憾的是,对于俞大明而言,嫂嫂并没有如母亲般的胸怀。
嫂子一进门,就觉得家里不应该有俞大明这个小叔子的存在。多煮一碗饭、多涮一个碗,对她来说都是一种负累,何况小叔子还要占着财产的一份子。
能称得上财产的就是这本来就不宽敞的两间土垒屋。如果仅剩下了一间,那得多不得劲啊,嫂子想想就觉得心堵。
刚开始时,哥哥还会袒护年幼的弟弟,时不时地说自己的女人几句。但日复一日的枕边风,频繁累积的抱怨逐渐湮灭了应有的兄弟情份,兄弟分家自然就提上了日程。
本来接照福宁当地的风俗习惯,兄弟分家是要请娘舅来主持公道的,由母亲的娘家兄弟来划分个丁卯寅丑。但由于俞大明的爹娘不在,也没有同族叔伯的理会。在嫂子的坚持下,所有的礼数能免则免。
那一天,一如往时,俞大明赶着老牛回栏,谁知老牛却执拗地要啃道旁田地里的庄稼。他奋力地想把它拽回道上,一向温顺的老牛突然使出了蛮劲,用犄角一个冲撞就把俞大明掀飞,并想顺势将他踩在蹄下。
老天又给了俞大明一个死里逃生的机会,他被掀落时滚进了田埂边的水渠里。当他浑身湿漉漉地回到家时,嫂子不问情由,只是冷着脸直接扔给了他一张破草席,将他赶到一间小屋里。
嫂子单方宣告兄弟分家仪式开始并结束。
那间小屋原是搭建来堆积柴火用的。杂乱的柴火一早被嫂嫂挪到了院子里。
哥哥帮忙用两张长椅子搭了张床,而那张只有三块窄小床板的木床,上头铺了张双人破草席,床板间宽松的缝隙让俞大明摔得疼痛的身躯碾转左右都无法躺得安稳。而临时垒砌起来的土炉灶,边上泥巴湿漉漉得更是让俞大明不敢靠近生火,生怕一不小心就能将整个灶台给碰塌了。
俞大明端着一只碗,蜷缩在小屋的角落,偶尔听见隔壁嫂子尖狠的声音和哥哥低沉的嘟囔声。角落里散着一堆稻草,他抱着稻草呆坐了一整个夜晚。环在胸前的那一束稻草,原本干硬得扎人,却因为俞大明的泪水,潮湿得有了一丝丝不忍的柔情,柔软得如同柳絮覆盖在俞大明疲倦的胸膛。
这一年,俞大明十二岁,他的喉结尚未像成年男人那般有劲地突出,但他的心灵却满是成年人的沧桑和泪水。
环视着低矮黝暗的四壁,他渴望着来一场巨大的暴风雨,将这个小屋连同自己一起埋葬。
而此刻,一场影响他的一生的暴风雨以他所不知道的方式正向他袭来!
这年正是民国33年(1944年)。
在那个九月下旬,福宁山头的龙眼树上挂满了褐黄色的果子,散发出来的果香令人垂涎不已,但人们心中焦燥不安
日军又一次入侵福宁境内!
曾在三年前,即1941年的时候,整个福宁县曾经沦陷过。
侵略者的铁蹄踏过的地方,留下了血迹斑斑,福宁人死伤无数,房屋村庄被烧毁多数。恶魔在梦魇般的日子里给当地百姓留下了无穷的心悸和仇恨,在国民政府军的抵抗下,那样的日子依然持续了137天,随后日军败走,福宁获得光复!
而1944年的中秋节即将来临之际,日式飞机再次轰鸣在福宁的上空,端着步枪的日本军人与空中的战机一样猖獗,肆无忌禅地窜行在福宁的土地上,步枪上的刺刀明晃晃地在烈日下格外刺眼。
当地政府组织保安团零零星星地打了几场小战役,炮声震得每个福宁人心头打颤,在外夷入侵的岁月里,有谁可以有心情过节?
原属于团团圆圆的平静日子,被炮火轰成了一张张支离破碎的碎片。
年幼的俞大明走在赶牛回栏的路上,捏紧拳头,想像着如果遇见一个日本鬼子,怎样用拳头摁死他。可傍晚的天边只有一抹亮光,秋风吹得鸟儿急着归巢,一路上没见几个人影。
他边狠狠地想着鬼子,饥饿的肚子肠鸣咕咕,他又发愁回家后又不知该怎么对付一餐。
此时,他的身后却有一支队伍正行色匆匆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