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兰子各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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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弟媳妇探了探头,回她说:“天天回娘家的人,要吃点心面?姐姐,你真是高要求了!”

俞香兰哈哈大笑:“就开个玩笑而已!我专程来给阿爹阿娘‘送节'。”

叶芙槿闻声走了出来,见她手上的东西,接过来低声说:“又买了的确良?你就是不懂得节俭,讲了多少遍了,几毛的要凑成元,几元的要凑十。可你总是见十元就要拆着花!”

俞香兰娇嗔说:“阿娘,都照您这法子积钱,我不成了个吝啬的地主婆?”

叶芙槿的埋怨在俞香兰听来是满满的爱意,在那妯娌俩听来却是满满的不快。

娘家嫂嫂从她的屋出来,一张嘴就开始投诉俞敏海的罪状,弟媳妇也不甘示弱,跟着好一番控诉。

叶芙槿扭着小脚走来走去,忙着张罗孩子们吃饭,心想一个木桩成不了栅,但俩木桩可以搭个戏台,自己不能多插嘴,要不然,这个戏台子一定会稳扎得令人“一饱耳福”。

许多年后,成年后的俞敏海想起外婆,跟他的父亲俞大明想法一致:名门之后确有她的名门之范,不屑于逗口舌之强,不是不懂得脸色,而是懂得吞下委屈。

可俞香兰听了你一句她一句的控诉,脸色大变,难忍满腔恶气,冲过去一个急探身,操起了地上的扫帚头,往俞敏海身上扫去,那仗式大有大义灭亲的意味,俞敏海被打得边哭边喊,蹬蹬地上窜下跳。

俞细命见势不妙,死命地扯住了俞香兰。他边扯边喊:“海海是长得令人嫌恶,但他罪不致死啊!你怎么这么下狠手?”

俞香兰撒了扫帚头,呜呜地哭了:“那上面的几个一见我就服服贴贴,怎么就他像颗扫把星呢,不把几个大人气死了,他是不休腾的。”

俞香兰哭完了,直接拽着俞敏海回家。

叶芙槿红着眼对俞细命说:“你快点跟上她吧,别把孩子打没了才算数,好好的来‘送节’,却闹得一口点心面都没吃上。”

俞细命朝她摆摆手,:“晓得了!”跟着俞香兰身后走。

叶芙槿已吃不下饭,又见俩儿媳妇还在闹情绪,没人收拾碗筷,只好自己一人默默地去收拾了一切。

俞香兰一路痛恨儿子的顽劣,更恼怒的是自己对他的管教欠缺严历,又伤心于娘家嫂嫂和弟媳的不待见。一回到家中,气呼呼地将俞敏海扔给了俞大明。

俞大明看她的脸色难看,老丈人又在她的身后朝他拼命打手势,心知她招了气受,他连忙招呼女儿俞敏佳来领了俞敏海走,心想照妻子泼辣辣的作风,怕她又伤了孩子。

俞大明有时很好奇俞香兰没进过部队一天,却将某种军事化标准熟练地在家中贯彻执行。每个孩子被规定了严格的作息时间,每天的三餐被定时定量,他们自小自己管理餐具和洗刷用品,私人用品各有专属,并各定其位,……。这种做法在福宁广大的农村中,无论是全农民的家庭,还是半干部半农民的家庭里,都堪称“唯此一家,仅无绝有!”

俞香兰见最小的女儿俞敏俪正坐在椅子咳得满脸通红,先撇下了其他人,连忙过去又摸又抚,心疼无比。

俞细命问:“俪俪又生病了?”

俞香兰边抚边说:“老天爷稍稍打了个喷嚏,她就得跟着伤风感冒一回。她也真是可怜,在娘胎里就不得安稳。刚怀上她时,我又得跟在人家屁股后面挖防空洞,防空哨嘀声三天两天地响。我拖着几个大的,藏也不是,不藏也不是,战还没打起来,生生地要吓死人。”

俞细命叹息说:“你一怀上丫头,都逢上了要挖防空洞。”

俞香兰猛发牢骚:“佳佳倒好,那时只挖不响警报,但也落了个早产。怀这个时,警报一响,这心脏就不太好了,不经吓,还真幸亏她这小命算大,足月生了下来。可足月来的还不如早产的好带。真心焦呀!”

俞大明瞧着小女儿也心疼,但时刻不忘共产党员的身份,正色说:“台湾迟早要收回来的!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我们要时刻准备打一仗,解救受苦受难的台湾同胞,这是我们这一代人的使命!”

俞香兰悻悻地说:“那次刚挖完防空洞就塌了方,亏得这小家伙在肚子里闹了点事,让我没去成。村里的阿才给砸断了腿,现在还瘸着呢。还是那年怀海海的时候好,不过早请示、晚汇报,读读语录,估计海海在肚子里太安逸了,出了娘胎就捣腾开了。”

俞大明劝慰说:“谁让你是干部家属,又会识字,革委会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咱花点心思,把俪俪也培养成像她妈妈这么能干的人。”

俞香兰突然间想起要去学生家做家访,赶着匆匆要出门,可走时依然不忘狠狠地说:“大明,你帮我再惩罚下海海!让他长记性!小时牵牛绳,大时偷牵牛!少时不管,大了等着进牢房!”

俞细命想不通般地说:“我怎么觉得香兰儿说的都是毒话。”

俞大明:“她是忙糊涂了,也是忙得尽上邪火。您都不知她是怎么惩罚洪洪的哟,真的是轻则刻骨铭心,重则要人命的那种。早几年前,菜刀都敢上手了哟。”

趁俞香兰不在家,俞大明借机叨开了俞香兰管教俞敏洪的事迹。

俞香兰安排的健康餐饮常有这样的形式:一小碗米饭、一块煎鱼或油炸鱼,几片青菜和几条萝卜干,这些鱼块一般是带鱼或是昌鱼。带鱼和昌鱼的骨骼分明,细刺较少,而且是俞大明的权力范围内可以保障的供应。萝卜干则是母亲叶芙槿亲自腌晒的。

俞敏洪曾经也有过普通男孩特有的顽皮,幼小时经常耍点小心机破坏规矩。他天生厌恶鱼的腥味,一遇见鱼块,就偷偷地软硬兼施,要姐姐或弟弟帮忙消灭。

有次正当他威胁俞敏涛时,恰被俞香兰撞了个正着。俞香兰像拎小鸡似地把他拎起,使了一个狠劲把他甩出了门外,并拿起了长鞭子,赶在他想站直身子之前,狠狠地鞭了一下,再次让他狼狈地趴在地上。那天中午的太阳烈得门前的石板条上直接煎熟鸡蛋。俞敏洪硬是被勒令在滚烫的石板条上跪了近一个时辰,一张小嫩脸蛋被晒得红肿,幼嫩的膝盖处冒起了烫伤的水泡。

俞大明的心又疼又恼:这是亲娘干的吗?比后妈还后妈呀!

但他又无法责备妻子,俞香兰每天都为孩子焦头烂额,谁能压得下那股蹭蹭往上冒的邪火?他只好事后安抚,不仅要安抚大的,还要安抚小的。

俞大明安抚俞香兰的惯用技俩就是甜蜜的言语再加温柔的手上动作,嘴上说着:“香香兰,别把自己气坏了,小兔崽子不学好,看我怎么收拾他!来,我先帮你捏捏,放松放松哈。”他的一双手体贴温柔地帮俞香兰揉揉肩膀捏捏背,上下其手得让俞香兰直翻白眼,但又舒爽得不思言语。

而对于俞敏洪,俞大明安抚的手段则是买回一两块小礼饼,然后压低嗓音说:“千万别惹女人生气,尤其是你妈那样的女人!鱼再难吃也是让你吃的,可你要是被太阳烤熟了,就会被你妈妈整个又给吞进肚子了。想想就知道哪种更划算啦,我的儿子!”

那时才五岁多的俞敏洪不甚了解吃鱼和被吃的本质区别,只好嘴里含着饼,眼眶里打滚着冤屈的泪水。不过在多年后,他在日本时,看见有一款日式便当,类似母亲当年的料理:白米饭,鱼块,萝卜干。他就浑身地不自在,童年时留下的心里阴影无限地扩大开来。

在随后几次的待遇中,俞敏洪甚至被俞香兰直接用菜刀架到了脖子上。恰巧那天俞香兰正在切菜准备做饭,听到俞敏佳带着哭腔,几番劝阻不了俞敏洪和俞敏涛的争执,菜刀就成了俞香兰顺手教训儿子的道具。

当俞大明又一次边看着俞敏洪含泪吃礼饼,一边抚摸着儿子脖子上清晰可见的刀拉印痕时,无限无奈地说:“儿子呀,你妈是只大老虎呀,千万别惹大老虎,知道吗?”

他的心底里对俞香兰一顿臭骂:虎毒不食仔,有你这么当妈的吗?可心底里翻江倒海的不满,到了俞香兰的面前,却又化为春天里的和风细雨。

被如此这般地惩罚过几次后,俞敏洪对父亲有了天然的失望,却对小小的礼饼有着深入骨髓的依恋。在后来的日子里,俞敏洪对俞香兰的喝斥声噤若寒蝉,每当俞香兰怒目相向时,他就像神龟般地缩回任何反抗和武逆的苗头。

在俞香兰的眼里,老三俞敏涛也是个不省心的货,但他并不惹事,招她烦的不过觉得他天生是个“骗钱精”。

俞敏涛似乎天生具有强大的洞察力,他从双生哥哥所遭受的待遇中学会了如何更好地生存。小小的他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智慧,他总有办法让他的姐姐和哥哥自发自觉地将他们的零钱贡献给他。

俞敏涛将罗集到的零钱几乎都用在购买小人书上。蹬长腿,将小身子趴在村供销社高高的柜面上,眨巴着眼,搜寻他喜爱的小人书,是他童年里的渴望和快乐。

俞大明经常带回些崭新的小人书,每次都让俞敏涛惊喜得狂叫,但俞敏洪从不曾被那份惊喜感染过。

俞细命听说完几个孩子的表现,不禁感慨说:“佳佳和俪俪生来就听话,俪俪乖巧得跟只猫咪似的。俗话说百子百性,一个娘生的孩子总是有差异。”

俞香兰家访完学生后,走在路上,一路寻思:娘家嫂子和弟媳妇明里说了海海的顽劣,但傻子都能听出来,她们暗里却是对母亲和自己的不满。怪也只怪儿子太皮实,但也不能放任他所为,不如想法带在自己身边。可他毕意太小,再忍一忍些时日,得硬着头皮去求校长,让他破例收下海海,小顽皮当个寄读生,多少学点东西,也能受到学校统一管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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