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国性鳗鲡业几近崩盘下,俞敏海在闽西北的养殖场也难逃厄运,苦撑了两年多的他再也无力挽回狂澜,已是连续几天都有人来清场子了。
一群人争着打捞鳗鱼,几条鳗鱼漏了网,在地上滑溜溜地直穿梭,几个人追着满地扑捉,样子狼狈滑稽。
俞敏海站在不远处,将身子靠在一根木桩上,神情木然,如在看一出与己无关的闹剧。
李卫华站在一旁只抹泪水。
俞敏海鄙夷地瞧了瞧李卫华,再认真地盯着那群人看,忽觉场面好笑,不由得咧开嘴大笑,进而捧腹大笑,笑着,笑着,居然笑出了眼泪,又一发不可收拾,笑声中并着哭声,如狼嚎鬼叫。
李卫华哭得更加凄惨。
俞敏海突然间哭着喊:“去他娘的!人在走运时,连鬼见了都捧着你。可败运时,连tm的兄弟都不放过你!”
虽然所有的人都听见了他俩的哭叫声,但所有的人都依旧忙乱,依旧喧哗,似乎害怕一停手,就被他人多拿了物什,自己的利益就得多了损失。
一些人见捞不着鳗鱼,开始动手拆除锅炉房里的设备,也已有人拿了铁锤子敲暖棚支架的钢筋条,更别提办公用具用品,但凡能拿得起、拆得动的东西无一幸免。
俞敏海骂完了娘,骂完了兄弟,再骂了天,又骂了地,骂得嘴干舌燥,又觉得泪流满面得了面子,拽起了已哀哭得趴到地上的李卫华,昂首大声喊:“老子我在哪里跌倒了,就从哪里爬起来,走!过几年回来,我俞敏海还是一条好汉!”
此时有人突然间喊了声:“别让俞敏海跑了,他要跑了,我们的钱就全泡汤了!”
一众人哗得一声停了动作,齐刷刷地围了过来,俞敏海霍得从腰里抽出一把匕首,匕首虽小,但谁都看得出来锋利无比。
有人低声说了句:“末路穷途了,还敢这么嚣张?我们报警!”
俞敏海一手挥动着手中的匕首,一手拽着发抖的李卫华,扯着嘶哑的声音喊:“散开!好狗不挡道!你们这些人,平时玩女人,吃香喝辣的,耍急要钱的,哪一次不是找我俞敏海?今天你们却全成了扒我皮的债主。你们有的人明明是资本金不到位的股东,也成了拆场子的债主,良心都全tm的喂了狗!告诉你们,今天若能放过我,东山再起后,我俞敏海只记恩不记仇,该还的债我一定会还的!今天不放过我也行,让这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我俞敏海盗过抢过,就是没杀过人,谁要敢放胆,就尽管放马过来试试!”
那些人面面相觑,却也无人再做声,俞敏海挥着匕首,众目睽睽下大踏步地走出自己一手创建起来的养鳗场。
闽北的冬夜,无风,却冻得令人浑身疼痛。
俞敏海和李卫华一路上走走停停,频频地向过往的车辆挥手叫搭,可谁又愿意对俩个摇摇晃晃的男人擅发慈心。
夜渐渐深了,俞敏海盯着黑夜中掠过的车灯,如夜半出来觅食的饿狼,双眼迸出凶狠的亮光……
俞香兰已去了弥勒岩寺静修一些时日。
俞敏海也已闷声不响地卧床了几日。
床头柜上散落着薯片的碎渣,袋子被扯得七零八落地落在床前的地上,与精致的轩尼诗xo酒瓶子紧紧地靠在一起,像是落毛的公鸡依偎在开屏的孔雀边上。
俞大明拎起空酒瓶子,对着还在昏睡的俞敏海低声说:“这都已经是第几瓶了?我真想拿这空瓶子砸你!有你这么喝洋酒的吗?不是说这些都是珍藏版的吗?怎么就这么糟踏了?”
俞敏海在睡梦中又回到了日本东京,在热闹非凡的酒吧里,一杯“白兰地诱惑(brandy fix)”和一杯“红唇烈焰”正在空中对撞,黄色的柠檬片荡漾起妖娆的姿态,红艳的酒色却喷着火焰般的热烈。
梦境中充斥着鸡尾酒的迷离和诱惑,俞敏海似乎身在其间,却又似乎找不到自己,浪漫和激情的泡沫挤满了空间,幸福感和焦急感也挤压着他。
他拧紧了眉头醒来,刚一睁开眼,又立马闭了眼。
俞大明拿着酒瓶子想丢到大门外去。
年关又近了,红色的对联摆满了幸福新村的小巷子口,写对联的老李头老远就招呼他:“老俞,过来拿两幅回家贴上喜庆喜庆,怎么不见你家的老俞呢?”
俞大明勉强地回答说:“我家老俞去了其他地方小住几日,过年就回来!我先把对联贴上也好。”
他又看了看手中的空瓶子,忽觉得扔了可惜,返身进了院门。老李头看得莫名其妙。
俞大明又回到俞敏海的卧房,大声说:“别再睡了,快过年了,我们得让你妈妈回家来。她回来了,再把妮妮接回家来,这家才有家的味道,才是过年团聚的样子。”
俞敏海努力着睁开了双眼。
弥勒岩寺极度热闹,弥勒石佛前插满了崭新的香柱,粗的,细的,长的,短的,在宽阔的天地间如星如火,细细缕缕轻烟缭绕。
来还愿的信众不少,俞香兰和余姐一起帮忙摆放香客还愿的菜式。
俞敏海挤身过去,将她拖了出来,顺便从台上拿了一块油炸过的红萝卜块放进嘴里。
俞香兰狠狠地拍了拍他的手,骂说:“你这个大不敬的孩子!我一会儿得给你念经求赎去!’’
俞敏海嘻笑说:“您如果真当我还是个孩子,不用替我念经,帮我做几顿好吃的就好,再用您的智慧帮我运筹来年的事。”
俞敏海宿醉后的脸庞憔悴苍白,俞香兰看着心疼,却说:“你的事不都自己做了主?我管不了你们的事了,该解脱了,我住这里一心清净!”
俞敏海呵呵呵地笑个不停,笑完了说:“妈,这里人多事杂,真能清净吗?更是热闹了吧。大家都挤在佛祖面前,讨好的讨好,请求的请求,能清净到哪里去?咱家的楼上设观音堂,楼下有麻将桌,这样的日子不好过吗?”
俞香兰似被戳中心事,怔了一会儿,却又换了语气说:“我已找到了回家的路,不会再回去了,你也要学会看破。”
俞敏海冷笑说:“看破?看破什么?像您这样以为世事尽了,然后来去潇洒?可我还想浪迹江湖,还想叱咤风云。”
俞香兰良久不语,俞敏海又说:“您的孩子大了,可以不用管他们,可我的孩子还小,我不能让她在团聚的节日里感受不到父母的爱!”
俞香兰不禁叹一声::“孽缘啊!”
俞敏海苦笑了:“不有一句话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还有一句话说:家中自有活佛坐,何须灵山朝世尊。我今年就给我们家贴这俩对联!您不如先成全了我们,再成就你自己!”
俞香兰呆立,一时无言以对。
俞敏海向后退了几步说:“妈,我昨天跟二哥说了,他们一家今年全都回家过年,还有大姐大哥她们,能回几个是几个!”
俞香兰想了想,点了点头,轻声说:“那你等我一会儿吧。”
她转身找余姐小声说了几句,余姐连说:“你跟我不同!还是回吧!”
俞香兰进去收拾了衣物。
在农历腊月二十八日这天晚上,俞敏涛一家四口回来了,小楼里顿又济济一堂,俞香兰心情倍好,但依旧坚持不沾荤食与午后不食。
俞敏俪听说二哥二嫂回家过大年,心里雀跃,一问机票价格,却又是郁闷得慌。
窗外的蝉鸣声连绵不断,声声唱满了思念。室内桌上还是一大盘色锦炒饭和一锅青口浓汤,那是她平时的最爱,可今天却难以下咽。
俞敏俪抱着电话机坐在地毯上,懒懒地拔打电话,一听是俞敏海,懒懒地说:“海海哥,钱是买不来幸福,可我发现拥有钱本身就是幸福呀!”
俞敏海被戳了痛处,垂头丧气地回答:“人走时运马走膘,兔子落运遭老鹰,你哥现在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有钱时人家当我是大爷,可我一不小心竟成了他们的孙子。”
俞香兰在门外听见俞敏海的话,心里猛然抽痛。
俞敏俪惊问:“到底怎么了?”
俞敏海本不想提,心里却还堵得闷疼,又见厅里无人在,简单地将养殖场被人清场的事说了一些。
俞香兰失血般地浑身无力,心想知道他时运不济,可真没想到他竟落得了如此凄惨,也就几年的功夫,好几百万的身家竟全打了流水漂。
院门口一阵热闹,许雅安的母亲送妮妮回来,又听说俞敏涛他们回国,特地买了十只红鲟和两只大番鸭送来。
俞大明大声喊:“老太婆,有客人来了,快出来哟!”
俞香兰忙振作精神,迎了出来。
俞敏俪心疼得不知该怎么安慰俞敏海,沉默了许久,缓缓地背出一首词:“今古北邙山下路,黄尘老尽英雄。人生长恨水长东。幽怀谁共语,远目送归鸿。盖世功名将底用,从前错怨天公。浩歌一曲酒千钟。男儿行处是,未要论穷通。”
俞敏海却嘻嘻地乐了:“没听懂!你哥天生没文化,卧槽一句行天下。”
俞敏俪却笑不出来:“这阕词或许不达我的意,可也能说心情。人生路漫漫,或许下一个转弯,你见的风景又是别有洞天的美好。”
俞敏海又嘻嘻地笑了。
俞敏俪认了真:“听你能骂,也能笑,我倒不愁了!怕就怕你整日醉生梦死而斗志尽失。”
俞敏海回头了一眼陈列架上的那些xo酒瓶子,里面全装的是矿泉水,父亲说只因瓶子长得好看,舍不得扔了它们。他不由得心生悲凉,不再说笑,撂了电话。
许雅安的母亲累得气喘吁吁,可俞香兰一见她拎来的东西,就满口念上了佛号,神情肃然,:“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她们要吃荤,我不拦!可也只能吃三净肉,不许杀生,因果轮回最可怕。”
许雅安的母亲尴尬得手足无措,蒋芷萱见状,忙接过所有的东西,并招呼她进屋。
俞大明再从蒋芷萱那接手过来,想着找个地方将这些活物放出来,并大声说:“正巧了,我本来也想着上街买番鸭去。”
俞香兰却打断他说:“不用放出来了,一会儿让亲家母再带回去。前几天我刚花了钱买了些生灵放生,多积功德,不能坏了修行!”
蒋芷萱禁不住开了句玩笑:“妈,您如果想要放生,不如直接放生到我娘家的厨房里好了。”
俞香兰脸色一沉,转念想权当自个儿仅是住客好了,脸色又转暖。
连着几日,家里人来人往地煞是热闹,此一年算是个特别热闹的大年。俞敏佳和俞敏洪却说因了李爱佳和俞婉娉要上学无法回国,俞大明心有憾意,却也无话好说。
俞敏海心情更加失落,许雅安的学业极为繁重,连电话里都不能多说上几句话。
假期中的俞敏涛早出晚归,应酬不断,他倡导的日本东京福宁商会办得颇有声色,此时回国,公的、私的,各式各样的饭局让他应接不暇。
蒋芷萱私下对他嘀咕说:“不是说了回来陪爸爸妈妈的吗?可成天不见你的身影。”
俞敏涛无奈地笑笑。
一贯是大忙人的俞敏海成了家中最闲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