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的风,染上殷红。
少女跪于殿堂,叩首再拜。
鲜血顺着她的七窍留下,她不顾旁人惊讶的叫喊声,再拜陈愿。
“休懿大陆大祭司,在此陈三愿。
一愿,春日天寒,滦河冰封。
二愿,善得善终,京城百姓毋死。
三愿,血脉不断,叶家有后,皇族有继。”
红色把少女一身淡色的衣裳染遍,从远处眺望,她像是穿了凤冠霞帔,如此绚烂。
话音落,整个神殿光芒爆起,而在白光波及之处,祈愿人的身体却在迅速瓦解。
在那恬静淡然的眼中,缓缓倒映出了两个人影。
“第一愿,成立。第二愿,我分不清何为善,何为恶,便留给我身边的这位了。”一人说着。
休懿大陆皆奉应召而出的人为神,可出现的这两人,并不似神官那般超然脱俗。
开口的人神色冰冷,跟在她身后的是一名散发的姑娘。
那姑娘神色温柔而灵动,整个人包含了最鲜明的七情六欲。
“至于这第三愿,很抱歉,你还不足以求得我的帮助。”
跪地的身形随着最后的断言而消失,伴随着消失的,还有出现的两人。
依然呆坐在神殿内的少女缓缓伸出手,去触碰那遍地的鲜血。
她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流淌着什么,也不愿去揣测。
漆黑的镰刀在长空划下绝艳的一笔,那西南处的阳光,瞬间消失不见。
一刹那,天寒地冻。
“京城手未曾沾血者,若未死,则得生。”神色温柔的姑娘迈着步子,走在城中。
元宁与她擦肩而过。
他惊异地转过头,去看那乍一眼无所奇怪,却让人分外留恋的身影。
京城,出现了不属于休懿大陆的人。
他看了眼高耸的神殿,一纵身翻了进去。
身后的卫兵没有犹豫,二话没说纷纷跟随。
他们的主子不惧神明,他们又何所惧?
当元宁走进殿堂,着实被眼前触目惊心的场景吓了一跳。
遍地殷红,即使是神殿的柱子上,也飞溅了血花。
一个姑娘一丝不挂地坐在殿堂上,身上的衣衫因为大祭司召唤神明的余波被尽数撕毁。
她神情呆滞,满手鲜血,一双眼睛里正不断流出晶莹的泪珠。
元宁略一皱眉,解下身上的披风,盖在了她的身上。
“阁下乃何人?”他看着那姑娘,问。
姑娘全然没意识到自己正赤身裸体地跪坐在男人面前,痴痴呆呆地抬起头。
元宁看着她,而她也在看着元宁。
“京华叶氏,叶沁梅。”
那天的瓢泼大雨中,有一个姑娘也正是如此掀开面纱,去看那风流一时的男人。
“京华叶氏,叶沁兰。”
“京华叶氏,叶沁梅。”
“原来,是大祭司阁下。”元宁微微一笑,目光停留在了脚下的鲜血上,“不知,逝去的那位,是何人?”
“舍妹,叶沁兰。”姑娘转过黯淡的眸子,愣怔道。
当叶沁竹一脚踹开院门时,看到的便是被长矛穿透身体的萧岐。
数支长矛扎在他身上,把他捅得仿佛一只刺猬。
“萧先生。”叶沁竹惊叫,她冲上去,无措地试图帮他拔去身上的长矛。
但怎么拔?萧岐的浑身都在冒血,手臂,腿部的伤还好多,肚子上的三个血窟窿,叶沁竹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
萧岐本是垂着首,听到呼唤,挣扎着睁开眼。
“叶……”他没再喊她秦姑娘,因为现在没必要了。
他的声音实在太轻了,叶沁竹只能凑近他,才能听到他在说什么。
“莺儿,在里面……救……”
屋内有男人的大笑声传来,叶沁竹的身体蓦然僵直。
灵师,不会被瘟疫传染。
所以,哪怕莺儿在病中,他们也能胡作非为。
她向萧岐伸了伸手,又把手缩了回来。
“先生,我先去找莺儿,你再坚持一下。”
叶沁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她握紧手中的长剑,冲进了屋门。
入眼,是衣不附体的女童,以及数名壮汉。
叶沁竹记得,莺儿年芳十二岁。
莺儿的脸上全是眼泪鼻涕,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更有数个无法形容的红印。
她已经哭不出来了,看见叶沁竹,也没有任何反应。
连瞳孔,都已经涣散了。
也对,一个本就是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的女孩,怎么能经得起几个男人的蹂躏?
莺儿死了,早就死了。
她甚至在萧岐因为失血而亡之前,就被活生生地折磨死了。
很快,很残忍。
“哟,又来……”
还在莺儿身上操作的男人懒洋洋地扭过头,张开那张臭嘴正打算说话。
他只来得及看到寒光划过,便看到自己的身体轰然倒下。
而他的头,直接飞了出去。
叶沁竹咬紧牙关,红着眼看向惊觉不妙,纷纷拿起武器的一行人。
“不要紧的,反正一个也跑不了。”服用了三颗涅丹的七星灵师如是说。
那剑光就像是阳春三月的白雪那般,在空中绘制出一幅又一幅的的彩画。
叶沁竹眼眶通红,她像疯了一样,只知道做着简单的挥砍动作。
她想杀人,她要把这些人碎尸万段。
站在最外面的一人见势不妙,当即转身想跑,叶沁竹赶上前一步,一剑捅进了他的咽喉。
在最后一人扑倒在门边时,她本人也随着惯性摔出门外。
她在地面上爬了几步,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向萧岐。
“先生?”少女的声音带着颤抖,叶沁竹跪在地上,手僵直在空中。
抬也不是,放也不是。
“先生,我来晚了,莺儿没了。”她说。
她还记得,自己见雀儿的那天,雀儿就是要卖九荟给她,换钱给莺儿治病。
自己当时救了莺儿,但这一次,没能救得了她。
萧岐靠在墙上,听到叶沁竹的声音,勉强抬起了头。
“没事的,这并不是你的错。”他努力说着,但他的声音细弱蚊蚋,叶沁竹几乎都快听不到了。
“若是真要怪,罪魁祸首,便是这老天。”
叶沁竹努力往脸上擦拭了一把,逼迫自己的视野清晰。
她撕下衣襟,想去帮萧岐包扎。
但怎么包……她一遍一遍地问自己。
这么多的伤,这么多的致命伤,怎么包?
“叶家大公子……无恙。”萧岐艰难地说完这句话,不由得闭上眼睛,试图再积攒些力气。
萧岐的指尖动了动,叶沁竹连忙握住他的手。似乎这样,她就能让萧岐再多坚持一会儿。
她听见萧岐在小声地说着什么,于是仔细去听。
那声音像是突然有了中气,在叶沁竹耳边清晰了不少。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先生?”叶沁竹问。
萧岐缓缓闭目,没有力气再去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