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丹明说的不错，宫里确实一片混乱。

洛之程被肃清后，段从戎一派就渐渐失势，凡界的势力原本就比较排斥修道世家介入，可现在，国师一派如日中天，不仅大权在握，而且开始铲除异己，扶植势力，大将军费尽心机培植的羽翼，就这么被择得七零八落，毫无还手之力。

年前九幽出事后，国主的身体就每况愈下，过了年后，他更是卧床不起，洛家的丹药吃了不少，也没什么成效。

群臣去宫里探望过，见到他们正当盛年的国主居然病成那个样子，连神智都不清醒了，各个是一阵唏嘘，然后聚在宫外，悄悄的商量着该找谁继承大统。

如果按照大周朝的规矩，父位子承，兄终弟及，那么国主一位只能落在小太子百里少商头上，但是，百里少商的虚岁才四岁，就算真的登上王位，又怎么镇得住这风雨飘摇的王朝呢？到时候，必定是做了某些权臣的傀儡罢！

叶凡上一次觐见国主，还记得那富丽堂皇、恢弘无比的排场，但是这一次，国主是秘密召见他们的，自然也就没了排场，因为时间紧迫，他们连衣服都没有换，就被带进宫里去了。

洛丹明是国师一派的红人，虽无实权，但谁也不敢惹，他把寝宫里的人都支使出去，只让叶凡和九幽进去。

凡人体内的灵力微乎其微，九幽看不到国主在哪里，叶凡牵着她的手，带她来到国主的床榻前。

只是数月不见，叶凡就几乎有些认不出他了。

他还记得当日在太阳殿上，这位年轻的国主是怎样的意气风发，他力排众议，让自己做了护国大将军，护送颜贵妃出宫赈灾。

当时他说，一个都不能少，全都要带回来。

然而，自己却食言了。

听到细微的动静，国主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看了看叶凡，叶凡单膝半跪下去：“罪臣参见国主陛下。”

九幽站在一旁，两手紧紧绞着裙子，不知如何动作。

国主微微勾唇，气若游丝：“回来就好。”

“对不起，罪臣有负重托……”

“可你还是……带她回来了……”国主艰难的伸手，牵起了九幽绞着裙摆的手，“九幽，眼睛怎么了？”

九幽感觉有只冰凉的东西在碰她，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国主的手。她反手握住了那只修长绵软的手，顺势在他床边坐下。

她银色的眼眸看不到国主，没有焦距，但她终于感受到了国主身上那微弱如白夜星光的灵力。

闪烁不定，飘摇不止，似乎一口气就能吹灭了。

她的声音很委屈，也很哀戚：“是洛家人干的，他们炼出了我的幻瞳。”

国主颤颤的叹了口气：“是我欠考虑，没想到给了你名分……他们还是敢下手……”

他用了“我”，而不是“朕”。

九幽握紧了他的手：“那你怎么办？这里到处都是洛家的人，你跟我们走好不好？”

国主苦笑，费力的抬手摸她的脸：“我走不了的……我很后悔……你在身边的时候，我……应该好好待你……”

“你待我已经很好了！”九幽怕他的手落下去，就帮他捂着自己的脸，“因为你要我，所以我才能从洛家离开，不然我可能早就死了！进宫以后你也对我好，从没短过我的衣食，我都听太监说了，我一顿吃的餐费顶你十顿……”

九幽把他们过去的日子细细碎碎的掰开来数，国主听着，一直在笑。

他一直都觉得委屈了她，没想到，她在自己身边竟然过的这么开心。

“……我也喜欢你抱着我睡觉，那时候你身上很暖的，现在你的手却这么凉，我给你暖暖好不好？”

九幽说着，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

国主抬眸看见垂眸不语的叶凡，他咳嗽一声，收回了手：“我找你们来，是有件重要的事情要说……”

“什么事情？”

国主看着叶凡，语气忽然坚定起来：“带着少商……离开王宫！”

叶凡一愣，惊讶的看着他。

“我时日无多，未能中兴大周一直是我的遗憾……少商虽是我唯一的血亲，是最有希望登上王位的，我……不想他这么小就面对这些……我死后，国政必将大乱……但我希望……少商能独善其身……做个凡夫俗子……也没什么不好……”

九幽听不得“死”字，这些天，在她眼前死去的人太多了，她害怕失去。

洛木虽然是个坏蛋，临死前却救了她一命，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他。

乌若澜和她曾经相互看不顺眼，后来一起在凌虚山度过半年欢乐日子，相谈甚欢，可她最后被韩长宁折磨死了。

还有乌慕风……

不可否认，这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混蛋，然而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最后忏悔，并且将灵力和内功心法传给了她。还有之前，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她和叶凡都在乌家山庄度过一段平静的生活，九幽也没办法恨他。

原来爱恨这种东西是没办法鲜明的，不管以前再怎么讨厌，当他们死后，她也只记得他们的好了。

国主人本来就很好，她又怎么舍得让他死呢！

她扁着嘴，一脸哭相，眼泪把她银色的眼眸蒙上一层水光，眨一眨眼皮就掉了下来。

国主给她擦眼泪：“这是我唯一的要求……答应我……”

九幽听到他的声音带着与往日不同的干涸与虚弱，她抱紧了他的手，肩膀不住的颤抖。

叶凡沉默片刻，开口说道：“好。”

国主微笑：“那就拜托你了……时间不多，你们快走……”

九幽的眼泪汹涌而出：“不要……陛下……你跟我们一起走……”

“九幽，你问过我叫什么名字……对不对？”

“嗯……”九幽哭得哽咽。

“我叫……玄肃……”

他拂去她的眼泪，将枕下一块玉佩交到她的手中：“带上它……去找少商……他会跟你们走的……”

“不要……呜呜……”九幽把玉佩硬塞给他，拽着他的手让他起来，“我背你走，你别留在这里……这里很危险……我们去凌虚山……”

百里玄肃摇摇头，看了看叶凡，叶凡心里也揪成一团，但还是上前，把九幽和国主的手分开了。

“不要！”九幽骤然爆发出一声尖利的哭叫，“我们都走了，你要怎么办……你自己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