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州城说大不算大,比起南京和顺天府这两个超级大城市来说,辽州简直可以说是小的可怜。
但是要说辽州小,却也算不上小,毕竟是个州的编制,人口和城市的规模还是有的,最起码辽州城中的主路还算得上宽敞,用后市的标准来看,怎么着也是个双向六车道。
然而在这一刻,杨少峰觉得辽州城还是得扩建,双向六车道明显不够用,按照眼前人挤人的情况来看,起码得双向八车道,甚至是双向十车道才能够用。
这是整个辽州的百姓全挤在这一条主路上面了?
杨少峰的出现,让原本就安静的气氛更加的安静起来,所有的辽州百姓,无论是居住在辽州城里面的百姓,或者是城外的,亦或是那些当日就在河堤不远处,原本已经绝望到等死的百姓,所有的百姓都将目光投向了这个只有十七岁的钦差大臣。
许多人亲眼目睹,许多人是从别处听来,就是这个十七岁的钦差大臣,在调来了辽州卫的士卒之后,就一直站在河堤上没有动过地方,包括第二次洪水达到的时候,甚至于水面已经没过堤面,淹没了这位钦差大人的脚面时,他依然死死的握着王命大旗,宛如一尊上古天神一般,牢牢的踏住了河堤。
等洪水过去之后,又是这位钦差大臣带着辽州卫的将士们清理了被淹没的田地,遍撒石灰防疫,也是这位钦差大人折腾出了水泥,带着将士们加固河堤,重修道路。
人心始终都是肉长的。
杨少峰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有什么功劳,但是辽州城的百姓知道,也永远会记得这位钦差大人干了些什么。
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这位钦差大人的靴子磨坏了两双!
自从昨夜里知道杨钦差今天就要离开之后,辽州的百姓们就自发的向着城中主路上聚集了过来。
个几乎已经老得走不动的老人,在两个青壮的掺扶下拄着拐杖慢慢向前,直到杨少峰的前马前,才缓缓拜了下去:“见过钦差大人!”
这一下,唬得杨少峰和朱瞻基等人赶紧翻身下马,然后上前扶住了两位老人。
五十杖于家,六十杖于乡,七十杖于国,八十杖于朝,九十者,天子欲有问焉,则就其室,以珍从像这种七老八十的老人,谁来了都得敬着三分!
老人倒也不作假,缓缓的直起身子后,又开口道:“请钦差大人上马!”
杨少峰有些懵逼,迟疑着道:“老丈,这是?”
老人从身后一个青壮手中接过一双靴子,哽咽着道:“老朽知道,钦差大人在辽州磨坏了两双靴子啦。
咱辽州这个地方没福气,留不下钦差大人,也不敢留,大人前程远大,本就不该窝在辽州这个小地方。
请大人上马,老朽替大人换上一双新的,祝大人平步青云,步步高升,公侯万代!”
杨少峰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所谓清官留靴,赃官留帽的典故是知道的,但是那都是当一个官员离任的时候,当地百姓或留靴,或留帽,然后将之挂在城门上留旧靴,换新靴,意为步步高升,挂官帽,意为官做到头了,趁早完蛋才好!
但是杨少峰从来就没有听说过,从古至今的哪个钦差大臣谁跟自己一样,被老百姓要求留下旧靴子的。
见杨少峰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刘航向前几步,凑到杨少峰身边道:“请钦差大人上马,莫要拂了辽州百姓的一片心呐!”
同样在辽州忙活了快一个月,却没捞到这般待遇的朱瞻基忍不住有些吃味:“哟,这还拿捏起来了?等着人来扶你上马?”
杨少峰这才哼了一声,转身就要持蹬上马。
然而刚才说话的老者却拦住了杨少峰,拍了拍自己旁边的汉子,向着马蹬前一示意,然后才开口道:“若非钦差大人,这辽州城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要坏多少田,活命大恩,不能不报。老朽已经老迈不堪,没福气,今天就让老汉的孙子来替老汉,送大人上马!”
杨少峰却转身硬拉起了跪在地上准备充当垫马石的汉子,笑道:“我大明百姓这一双膝盖,跪天地君亲师,杨某却当不起,以免折了寿算。”
说完之后,杨少峰也不待老汉再说什么,干脆利落的翻身上马,向着老人躬身道:“老丈勿怪,小子实在当不起这般大礼,老丈勿怪。”
见杨少峰已经上马,老人叹了一口气,转而向着杨少峰微微躬身行礼,然后走到杨少峰的身侧,脱下了杨少峰脚下的靴子,又替他换上了新的。
等两只靴子都换完,老人才倒着退了几步,双手举着杨少峰的靴子,高声喊道:“这是钦差大人第三双靴子啦!”
老人的声音不大,然而那双高高举起的,已经快要磨烂的靴子却被所有人看在眼中。
缓缓的将双手放下,将靴子递给了旁边的汉子之后,老人又对着人群中挥了挥手,刚刚还堵在路上的人群便缓缓分开,一个汉子捧着一个用油纸包裹好的东西。
老人从汉子手中接过,拆了外面的油纸,双手递向了杨少峰:“钦差大人天恩高厚,辽州百姓无以为报,这柄伞,愿替大人遮阳挡雨!”
杨少峰缓缓的展开了老汉手中的伞,却见比平常伞要大一些的伞面上满是密密麻麻的人名,许多地方干脆就是指印,伞面上几乎没有空白的地方。
杨少峰一愣,将几乎到了嘴边的奇变偶不变强咽回去之后,直接开口道:“这万民伞?是这个样子的么?”
老者被杨少峰给问愣了:“万民伞么?这名字倒是贴切的很。不过这伞不都是一个样子?
老朽记得钦差大人刚来辽州第一天,浑身便被那大雨淋了个通透,因此便跟乡亲们商量着,送给钦差大人一把伞,好方便大人遮雨。之所以写了名字,其实也是老朽糊涂,想着让这雨淋老朽身上便好,莫要让大人受了风寒。”
杨少峰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只要不是有穿越者就行……
这些傻的可爱的老百姓啊,有时候都不知道该说他们什么好!
老人又引着另一个汉子端着托盘慢慢走到杨少峰的身旁,从托盘上端起一杯酒,双手递向了杨少峰:“钦差大人大恩,辽州百姓永世不忘,请!”
杨少峰不得不再弯下腰,双手从老者的手中接过酒杯,直起身子向着周围的百姓环敬一周:“辽州父老的恩情,杨某人永生不忘!”
接过杨少峰弯腰递回来的酒杯,老者又一次斟满之后递给杨少峰:“辽州百姓愿钦差大人前程似锦,公侯万代!请!”
杨少峰再一次弯腰接过,再一次环敬百姓:“杨某与刘知州已经商议过,辽州以后会在庄子之间推动社学,让更多的孩子得以读书。杨某也愿辽州多出几个状元之才,将来报效国家!”
再接过杨少峰弯腰递回来的酒杯,老者再一次斟满之后递给杨少峰,然后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哽咽着道:“钦差大人,请!”
再次弯腰接过,再一次环敬百姓,杨少峰也哽咽着道:“请!”
最后接过杨少峰手中的酒杯,老者也再没理由留杨少峰,只得侧开身子,让杨少峰继续前行。
杨少峰轻轻磕了磕马腹,得到主人示意的踏雪开始缓缓向前走去。
人群似乎从踏雪抬起的马蹄中得到了信号,开始慢慢的向着两边退去,保证杨少峰一行人能够顺畅的走出辽州城。
直到走出了一大段路,杨少峰才听后面有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喊道:“杨钦差弃我等而去矣!我等无福啊!”
杨少峰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眶,暗中催促着蹭雪加快了速度。
……
辽州城外,刘航同样擦了擦通红的眼眶,勉强笑道:“数十载官场沉浮,今日方知民心二字。”
杨少峰同样勉强笑了笑,开口道:“所谓尔俸尔禄,民脂民膏;小民易虐,上天难欺。
其实在杨某看来,上天易哄,百姓难欺。百姓从来都不是傻子,谁对他们好,他们会记一辈子,然后口口相传,祖祖辈辈都记得。”
刘航躬身道:“谨受教!”
杨少峰这才抬头看了看天,向着刘航和秦子宁拱手道:“送行千里,终有一别,二位尚有公务在身,咱们就此别过。”
刘航拱手道:“愿钦差大人一路顺风,请!”
杨少峰点头嗯了一声,带着朱瞻基等人一起调转了马头,向着东边奔去。
刘航摇了摇头,对秦子宁道:“走吧,咱们也该回去了,就算不为了这些百姓,单是为了那双靴子,咱们后面就还有的忙。”
秦子宁嗯了一声道:“这钦差大人一走,只怕有许多人就该忍不住要跳了吧?”
刘航眼中的寒光一闪而逝,打量了一眼周边的一群大小官员们,冷冰冰的道:“本官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是拦着本官向杨钦差学习,使得本官临走的时候被百姓们留下了乌纱帽,本官就送他去见太祖高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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