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当,草民不过是个普通商贩,哪里配得上太子殿下称‘先生’二字。”
仁清太子扶起跪地的鱼难成,只是手掌才碰到他的衣服底下的胳膊,只觉得鱼难成异常消瘦,他怎么也想不到,富甲天下的鱼难成,竟会是这般清瘦凌傲之像,不同于他曾经见过的那些富商。那些人,一身绫罗绸缎,打扮光鲜,却也挡不住身上的酒肉脂粉的油腻俗气。
“启禀太子殿下,草民已经备下薄酒,请殿下移步帐中。”
“请。”仁清太子礼贤下士,温柔敦厚,他“周公吐哺”之举,已闻名天下。鱼难成与仁清太子客套地点评了几句酒品和菜品,便说起北境的战事。
“我大荣将士,不负众望,缺衣少粮之时,依然奋力抗击,先后抵挡住大燕三次进攻,挫败燕人,相信不久之后就能班师回朝。”仁清太子说这话时有几分得意,嘴角上提,神态舒缓。鱼难成斟酒,痛快饮下之后,赞道:“太子殿下指挥有方,实乃我大荣之福,鱼某人这就送粮食来了。”
听他这样说来,仁清太子嘴角下沉,冷下脸来,无奈说道:“鱼公可知,若是粮草入营,鱼公便再没有活路了。”代天子行事,有谋逆篡位之嫌,太子也在犯愁为难。
仁清太子举杯敬酒,二人一同饮下杯中清酒,鱼难成却面有难色,道:“太子殿下,鱼某人现在心忧的,便是殿下的处境,若是鱼某人打着皇帝的名号,将粮草送入营内,殿下该当如何?若是不收,那我大荣北境百姓又当如何?”
仁清太子面容中虽有犹豫,但是嘴上却坦荡地说道:“鱼公已然舍去性命,本太子自然陪君子而去,眼下孰轻孰重,本太子分得清。”
鱼难成望着一旁入席之后,一言不发,默默饮酒的扬之覆。二人对视一眼,浅浅颌首礼貌一笑。仁清太子并未注意到鱼扬二人的对视,只是自顾自地说道:“我立即上书父皇,说明鱼公是为父皇而运送粮草,那鱼公便是大功臣。”
鱼难成举杯:“多谢太子。”
仁清太子苦笑着饮下一杯浊酒,因为浊,心口皆苦。
……
酒过三巡,扬之覆出去小解时,留给鱼难成和仁清太子单独相处的机会。鱼难成跪地叩首,仁清太子不解,起身打算扶起鱼难成,鱼难成执意不肯,伏地说道:“鱼难成有一事恳求太子殿下。”
“鱼公请讲。”仁清彬彬有礼地说道。
“太子殿下现在上书,时间也来不及了,鱼某人听闻,将士们都饿肚子了,殿下这会子就把这些粮草带回去吧。这些年来鱼某人的所作所为,如今若是换来这一场壮烈的为国捐躯,当真是高抬了鱼某了,可是鱼某人有一妻一女,她二人从未进入过鱼家享过福,也没有参与过鱼某人那肮脏营生,请太子看在粮饷的份上,护我妻女一命。”
一路上的平静,让他恐慌至极,猜想是不是月娘出事了。
仁清太子并不给他答复,而是起身便走了,没有带走一分一毫。
留下鱼难成一人跪在地上。
太子回程的路上。
“这件事,扬先生觉得应当如何办?咱们的将士们可是修养很久了,急需给养。”仁清太子最关心的还是如今北境的战事,这一战是他夺权的砝码,自然关心。
“鱼难成是司礼监的举荐的人,有户部工部护着,怎么会来这儿,殿下难道看不透吗?”
“难道京城出事了?”
“无论什么事,鱼难成押着粮草,冒着风险亲自北上,不正是想在您这儿求得一丝庇佑?您犯不上为他得罪司礼监和内阁,他已是必死无疑,现在内阁不是说他涉嫌谋逆吗?您就杀了鱼难成做实罪名,给京里的人卖个人情。至于粮草就不是他送来的,而是您缴获的,场面上的事,一样的事,不同的说法,便是天壤之别,眼下战时,即便您使用了粮草,也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享有便宜行事之权。殿下觉得可行得?”
仁清太子恍然大悟,静止住咬唇思索片刻,望见前面有一对将士赶来,便邪魅诡谲一笑,说了声:“此计,甚好!”
说话时,他迅速拔出剑来,冲着扬之覆面门一挥,扬之覆毫无防备,只听得他被刺伤之后惨叫一声坠地……仁清太子咬着牙,转身对着身后的侍卫将领们大声喊道:“扬之覆!你身为本太子的宾师,竟然勾结商人策反本太子,投敌叛国,还厚颜无耻地叫本太子和你结盟?!该死!”
他说话时提高了声调,有意叫所有将士们听清楚。
随后,仁清太子“驾”一声,掉转马头。携众将士,举着长剑,直奔鱼难成驻扎之地去了。
鱼难成一行人,加上车夫们,不过五十来人,面对着仁清太子的大荣将士并无防备,将士杀他们简直轻而易举,手起刀落,五十人倒地,满地的鲜血,发出的腥臭气味已经吸引了附近的乌鸦蝙蝠,它们的饕餮盛宴就在眼前。
鱼难成在营帐中,散开发髻,在帐中拨弄起了他随身备下的古琴,空旷的郊野,伴随着乌啼之声,一曲凌傲不羁的《广陵散》,阵阵袭来。仁清太子独自进入帐中,屋内的酒菜还未撤去,炉上的酒还是温的。灯火闪烁着,仁清太子席地而坐,他沾染上鲜血带有凶狠目光的脸,与先前的温文尔雅的他判若两人,可鱼难成突然止住了琴音。
鱼难成忍不住流泪,悔恨莫及。他必死无疑,却还连累了月娘和鱼菀青,他不甘心。就在太子走进他那一刹那,他止住琴,举起琴来,想要给仁清太子当头一棒,为了妻女可以隐藏下去,他必须杀了他。
仁清太子年轻力壮又练过武,他侧身一躲,鱼难成扑了个空,反而暴露了自己的身躯,仁清趁时横剑劈去,划破鱼难成后背,鱼难成倒地鲜血侵染了他的衣袍,鱼难成满面痛苦的表情,倒在血泊中挣扎,止不住鲜血淋漓。
“鱼公,不要再做困兽之斗了。”
“为了我的家人。”鱼难成因疼痛,声音变弱了。
“放心吧,我不会为难她们的,我这个人,很是仁义的。”
鱼难成轻笑,不屑,愤恨地望着他,此情此景他竟然还能自称仁义?难怪敬灵帝要扶植年幼的祺王与他相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