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冲侧头望着东屋,问:“凌大人家中有几口人呀?”
凌志孺一听,便知她在此之前也没有打探过他,对她稍放心些,回答道:“现在便是老朽和拙荆,还有家母与孙女,儿媳四人,儿子在外任职,较少回家来。”
凌志孺含笑应付她,不想多讲,熟悉他的人都晓得,凌母瘫痪多年,他更是日夜侍候在母病榻旁。家中的积蓄全用在老妇人和凌志孺的病躯上。以凌志孺的地位人品,原本可以在看病时寻得便利,而他却一一严厉拒绝。而对于上门来送礼问候之后,他一概拒之门外。
久而久之,无形中,得罪了不少权贵。因为他中正耿直得太过了些,不懂人情世故,故而府衙里给他穿小鞋,拦着他升官的怕今后难以办事的,大有人在,故而他的官位一直上不去,几十年如一日在底层兢兢业业地察查案,不过正因如此,老百姓得了些福。
若冲听了凌志孺的话,笑道:“老夫人健在,家有一老由有一宝,大人还真是有福之人。”裕王端茶有意动作大一些,身子侧一些,胳膊肘轻撞若冲,示意她不要再问下去,随即调转话头,问了些有关凌志孺尽日身体的状况,裕王介绍了几位天都中德才兼备的却鲜为人知的郎中与凌志孺,让他换个郎中瞧瞧。
说着说着,眼看快到了吃饭的时候,凌志孺的夫人上堂添茶时,问候客人是否要留下用餐,裕王便起身道:“早约了朋友一起用饭,就不打扰了。”而后他示意若冲起身,他二人这就离去。
凌志孺将二人送到门前,裕王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说道:“凌大人,告老还乡的折子已经递上去,只是吏部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故此,或许还会拖上一段时日,请大人担待些。”
“裕王殿下这样说,真是折煞老朽了,老朽告老还乡,并非想颐养天年,而是现在这样的身体,也着实做不了什么了,不如让贤。”凌志孺拱手而道。
“那就请大人保重,若是有用得着小王的地方,尽管差人来。”
“先谢过王爷了。”
回程的马车里。
裕王见若冲手托着腮,注视着车外,也不与他讲话。裕王开口问:“菀青,想什么呢?”
“有些饿了……”顿了顿,她又问:“凌志孺大人的儿子在他们老家做官?”
“本来凌志孺大人可以求请,让凌公子留在京中,以凌公子之才,接替他也不是不可能,可偏偏要将他送去外头,妻儿都在京中,有时候一家人几年才能见上一面。”
“天都人多,是非也多,到了外面或许不用牵扯进入这种权利旋涡里,安稳些。”
裕王只说道:“人生在世,活在哪里都不容易。”
若冲认可裕王的观点,心想,世上的事,哪里有绝对的黑白之分?一如太极双鱼图,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世上的事妙就妙在此处,坏也就坏于此处,一杆子不能打翻一船人。
“是呀,没人活得容易,大家都有难处。”若冲叹息。
“为何从凌家出来,你就有些闷闷不乐?”
“原本以为那是个富庶高贵的家,可到那里一瞧……”说道这里,若冲苦叹一声,接着又说:“家徒四壁,家中既有久病卧床之人,也有糟糠贤妻,还有少年持家的孙女,年纪轻轻便已显老态的儿媳,凌大人的身子也不是很好,家中只能由一独子支撑,他还飘零在外。你说这一家人,不可怜吗?”
裕王凝视她微微皱着眉头的秀颜,欣慰:“菀青倒地还是心善呀。”
裕王知道若冲心地善良,见到凌家那般观景,也不愿去戳穿他,毁他一世英名。若他还是现在这样没有污名,按着规制告老还乡之后还有朝廷的封赏,让他颐养天年。若因罪责罢黜,凌家日子将越发艰难。若冲要是不再去找凌志孺了,如此他便能多几分安心,等待项子虚交货,他领着若冲乘西洋人的商场离开大荣。
若冲挑起车帘,引清风灌入马车中,而她望着街道人熙熙攘攘的人群,群生百像,感叹一声:“道家所说的无情,并非绝情,而是无所不用其情,一如无为,无所为才能无所不为。天地本善,看似无情,只因不偏私而已。不偏私才是用情之至。可人并非天地,做不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人生百年,只是沧海一粟,所认所知,终究有限,所作所为,只能从自身利益而考虑,记挂不了太多。”
“你还是不肯放过他?”
若冲莞尔一笑:“你父皇不也不放过我吗?”
裕王无言以对,瞟一眼望着街景愣神的若冲,吩咐马夫前面路口右转,去飨园。
凌家。
凌夫人舀一碗菜粥,端到东屋,等着放凉一些再喂给凌母。还打发凌家小孙女去厨房帮儿媳端菜。凌志孺进屋来,对妻子说了声:“你先去吃吧,我在这儿亲自喂母亲。”
凌夫人看四下无人,那凌母还在睡眠中,便道:“不会无缘无故地过来看望我的。”
凌志孺感叹:“是呀,可不知道为着哪件事来的?”
凌夫人想着若冲的脸,喃喃说道:“那个女子,长得和贵妃娘娘有几分相似,不知道是不是甄大人家的后人。”
凌志孺与甄海曾经打过交道,二人也算是惺惺相惜,只是因为公事繁忙,少有私交。而甄海出事时,他恰好在办别的案子,没能参与甄家案件,也就没能为甄家之冤尽一份绵薄之力,也是冥冥之中,让他躲过一劫。
凌志孺迟疑孺一阵,思索片刻,脑海中闪现出二十二年的那份名单,上面的人没有一位还活着的,便说道:“不会,与甄大人有血脉的,除了祺王没人活下来。”
凌志孺这样说了,那凌夫人自然不好再多言语。
凌志孺想着裕王领着来拜见他的,必定不是无关的人。
“夫人,你会不会是另外那件事?”
“哪件?”
凌志孺沉默片刻,抬头望向端着菜朝他走来的小孙女儿,摆摆手。
“没事,没事,我只是想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