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两人,一桌,一棋盘。
“我这是在哪?”一人问道。
“一个安静的地方,你一向都喜欢安静。”另一人漠然回答,同时把棋盘上的兵往前推了一小格。
在柔和的光线下,他们的红发并不是特别显眼,仅流露出些许暗红,就像是眼前那两杯陈年葡萄酒的颜色般。
“上一次我们这样谈话都已经是在十年前了吧?还记得,当初我们也是在下棋。”哥哥说。
“是啊,还记得那时候我怎么下都赢不了你,你一向都那么强。”弟弟也把兵往前推了一格,说道。
“那只是因为你不想赢我,你缺少一颗求胜之心;如果你真的拥有那种欲望,那么我们谁胜谁负可能还是个未知数……路易斯,说实话,你的能力并不比我差,这一点我从小就清楚。只不过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路易斯放下了手中的棋子。
“一定要讨论这些问题么?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他低着头,脸色黯然。
“我说过,我改变主意了,也许在将来我仍然会取你的命,但不是今天。”
“为什么?在我的印象中你从来不是这种人,没什么东西能改变你的想法。”
“今晚我抽空见了一个人。”
“谁?”路易斯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聚焦。
“我们的父亲,他还是那么年迈,但今晚却不一样,你猜怎么了?他竟然向我忏悔。”拉扎尔笑着说,但他的语气中却丝毫感受不到任何喜悦,像是毒蛇,令路易斯不寒而栗,“每天在大教堂里向天父忏悔的人多的是,你说父亲为什么偏偏要向我忏悔呢?他难道不知道忏悔的人大多不幸,所谓天父不过是让自己心灵慰藉的一个借口吗?他的忏悔只会让我的仇恨愈加深远而我忽然就想起了你,我的弟弟,我觉得你应该和我一起见证那个时刻,看着那些人面对绝望时流露出的那种无助的表情!”
路易斯猛地抬起头,他看着拉扎尔,感受着他哥哥眼神中的那股阴冷,他早该想到,或者说早就预料到了拉扎尔,同样也有着一颗复仇的心。
“为了什么?”
“为了我的母亲,还有你的。”他的表情像是在冷笑,“这么多年来我不提,那群人还真的以为我忘了吗?他们联合起来想杀死我的母亲,难道我会忘得了吗?!”
路易斯额上划过一道冷汗,他同样清楚地记得在十几年前的那个夜晚,曾有一大群人冒雨向国王禀奏,只是为了请求赐死两名皇妃……也许他们永远都想不到,那一天的晚上,两个皇子并未入眠,甚至还目睹了整件事的发生!
“因为那个疾病。”路易斯说。
“是啊,因为那个疾病,被诅咒的疾病。”拉扎尔也说。
“难道说……你的目的其实只是为了推翻他们?皇城里各大拥有着权力的家族,你都要赶尽杀绝吗?”
拉扎尔抿了一口红酒,说道:“怎么说呢?在我出现之前,他们掌控着这个国家,将权力分割开来,传了一代又一代,一年又一年。那些贵族以为自己做的事就是正义,便联合起来胡作非为,甚至还处死了我的母亲!但实际上呢?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罢了,那场疾病的源头是谁,每个人都清楚!只不过是因为那个人对他们还有利用价值,所以才放任他活到了现在!那些恶心的东西,才是真正的恶魔!”
“从这个方面来说,我们的确是站在统一战线上……我也想让他们死,让他们后悔当初那副高高在上的表情……”不知不觉中,路易斯的眼神也渐渐变得森冷起来,如果这时能有第三个人在一旁遥望,定会惊异于这两人如镜像般的相似。
“对嘛!对嘛!这才是我的弟弟,这才是我认识的路易斯……你的眼神总让我觉得不安,令人心神不宁,恨不得要杀了你……”
路易斯的手再度一颤。
“怎么?你突然又害怕了吗?”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瞒过拉扎尔,他面带微笑,抬起右手,将一幅复杂的网络图映射在背后的墙上,“来吧路易斯,好好看看我的蓝图,这么多年来我将一切都奉献在此我要毁了他们,让那些人血债血偿!”
“你不可能做到的。”路易斯咬了咬牙,看着那幅蓝图,“至少你一个人不可能做到。”
“离开皇城太久,你是不会明白这些年来我都经历了什么的,”拉扎尔的神色中流露出一丝孤寂,“从一开始向他们虚以委蛇,制造出我一副中庸的假象;再到后来日渐有了自己的亲信,在各大家族中周旋;而在他们开始害怕我的时候,数不尽的人妄图置我于死地。为什么他们敢如此有恃无恐?因为还有另一个人可以代替我的位置,而那个人就是你。”
路易斯愣住了,他不禁回想起当初富瓦公爵对自己说过的话:
如果要推翻拉扎尔,就必须要把自己推举为新的王,这是事实,永远无法改变……原来如此,原来一切从一开始就已经说明好了,他再怎么逃,也逃不出那个让自己痛恨而又无法摆脱的身份!
可为什么……自己的人生就该从一开始便注定好吗?这凭什么……凭什么?
“你难道还在害怕我会抢走你的皇位吗?我们已经是云泥之别,以我这种丧家之犬的身份,又能夺走什么呢?”
“或许你已经不再是我当初认识的路易斯,但无论如何,你是唯一能夺走我皇位的人。待到我大业完成的那一天……我会给你一个公正的处置。”
“你所谓的公正除了死亡还有其他选择吗?哥哥……我不想死,特别是这种从出生便注定好的死亡,那毫无意义。”
“对不起,这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这么多年来,我只养成了这一个习惯。”拉扎尔往桌面上插了一把短刀,“除非……你能证明自己对皇位没有丝毫觊觎,我或许还能放你离开皇城。”
路易斯深吸了一口气:“我能怎么证明?”
“把你的心挖出来。”
“你还是想让我死!”他强压着怒气说道。
拉扎尔冷笑:“当然,你可以反抗啊,有本事就拿出你的骨气来。”
话音刚落,速度更快一筹的路易斯便伸手抓住了桌上的短刀,他一把将棋盘推翻,以地面为踏板跃向了拉扎尔。而与此同时,那把锋利的短刀也正对着拉扎尔的脖颈。
突然间,空间像是凝固了一般,周遭的一切都变成静止,而路易斯跃起的身姿也被牢牢定格在空中,丝毫动弹不得。反观拉扎尔,他则是依旧端坐在椅子上,手中红酒酒杯被随意丢弃,里面的液体在空中缓缓蔓延开来。
“你做了什么?”路易斯沉声问道。
“对你当然是做了点防备的,不必那么吃惊。”拉扎尔伸出手,那把短刀便立即弹射出去,在这间静室的四周到处飞射。
“噗”一声闷哼响起,旋即那把刀便刺入了路易斯的心房。
他因疼痛想要惨叫,但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能乖乖地任由拉扎尔宰割。
“来吧,现在就让我们看一看,你的内心,究竟有着什么!”拉扎尔右手一挥,短刀便凭空切割,转眼间便将路易斯的心房生生剜出一块。
但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心房里并不流出鲜血,只是放射出一缕淡白色的光芒,照上了拉扎尔的双眼。他的表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像是在那缕光芒中看到了令他不敢相信的一幕。
“我说过,我没有……”路易斯拼尽全力地喊出这句话,随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而周遭的环境也正在此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静室、棋盘、拉扎尔、路易斯……这些事物开始变得虚幻,像一缕青烟般渐渐消失,而就在这幻境消失之际,一个新的场景也映入了人们的眼帘。
……
拉扎尔摘下眼罩,抬头环视了一遍四周。内阁首辅阿方索就在身旁不远处,正前方早已昏迷的路易斯则倒在桌前,额上全是汗水,像是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但还未惊醒。
“梦魇的感觉如何?”阿方索走上来,抚了一下拉扎尔的肩膀。
“开始的时候有些不适应,但很快就恢复了。”他揉了揉自己的双眼,终于看清四面大门旁那些森严的守卫,以及透过地面玻璃窗才能看到的法兰西城,底下护城河依然流淌,发出似永不停歇的哗哗流水声。
“怎么处置?”阿方索询问道。
“不先问问我都看到了什么吗?”
“我不关心这个,甚至觉得你用梦魇来测试路易斯欲望这整件事都没有意义。我只希望你能下令,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请处死二皇子。”
但拉扎尔没有应答,他低着头,像是在沉思。
“殿下……”
“先让我静静吧,我想再考虑一下。”
“可是……”
“别可是了,我不会因为他是我弟弟就大发慈悲,你清楚我走到这一步都做过些什么。我只是有着一种不安,似乎有更大的麻烦在迫近我们。”
“什么麻烦?”
拉扎尔念出了一个名字。
“殿下,我不明白,只要有那样东西在,他是不可能违逆我们的,又何必要杞人忧天?”
“正因为此这几年才过得如此安逸是吗?这很不对劲,你我从现在起都必须保持万分警惕。”说着,拉扎尔突然望向侧方紧闭着的大门,沉思片刻后,说道,“替我传召威廉杰斯坦,我倒想知道他对此会有什么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