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前面那个名字,田见秀还没什么感觉,但听见后头那个的时候,却如当头一棒。
袁时中去年在滑县造反,聚众数万攻打开州,杀了当地的同知,声名大振,所部也号小袁营,名头如雷贯耳。
“你说的是小袁营的那个袁时中?”
“这世上还有哪个敢叫袁时中的!?”
眼下小袁营就在豫东南、皖北一带活动,对阵官军胜多败少,正是威名最盛时,就连在商洛山中李自成计划重新举事时都曾想过邀请小袁营。
好像是听说过袁时中有个姓刘的堂弟在洛阳,但不知道叫不叫刘玉尺,见他提起袁时中一脸傲气不似作假,田见秀警惕去了三分。
“你怎么做起了官军,还带人打我的兄弟?”
说起这个,田见秀有点气,老子这波可亏大发了。
“先别忙着生气,狗官兵们还有一炷香便换岗了,出了城我再给你解释,先换上这身衣甲。”说着,刘玉尺递给他一套军服。
“要老子穿这身皮?”田见秀嗤之以鼻,“我,田见秀,就算是饿死,在这被捆死,也绝不穿这身狗皮!”
刘玉尺:“你tm到底换不换,你不换我可先走了。”
半柱香后,刘玉尺拉着已经换上官兵衣甲的田见秀,灰溜溜的跑出了城外。
城头,看着两人远去,一直躲着的黄虎这才站起来,不过他仍想不通:“你们说,南阳王怎么就知道田见秀会上当?”
周围将校纷纷摇头,黄虎也没什么意外。
“这倒是,你们若能猜得出来,在这个位子上的就不是我黄爷我了。”
......
从东门出来,两人一路向西玩了命的逃。
田见秀累的驷马汗流,一屁股坐在地上,骂骂咧咧:“驴球子,没想到这身皮还真好使,爷爷穿上了这身皮,狗官兵居然连问都不问一句!”
刘玉尺回头看了一眼,仍自顾自向前。
“快走吧,天亮前要感到闯营,我有重要情报交给闯王。”
田见秀跳起来,跟着屁股走,忽然想起什么,“你小子白天好像砍了爷爷不少弟兄,这笔账就这么算了?”
“不然呢,你打得过我?”刘玉尺忽然站住不动。
想起来白日这厮凶神恶煞的样子,田见秀吸了吸鼻子,干笑:“得,就这样儿吧,好歹爷爷还活着,你也算将功补过了。”
刘玉尺见他犯怂,也没多说什么,转头便走。
田见秀撇了撇嘴,待前者走远后才低声嘀咕几句:“那种情况活得下来,只怕阎王爷都不收,爷爷又不傻,跟你犯什么冲。”
两人走了没多久,来到一个阴森恐怖的地方。
“这里是宋家庄吧!”田见秀叹了口气,“一整个庄子,大半夜的竟见不到一丝光亮,看来是刘总哨来过了!”
他口中的刘总哨,自然便是刘宗敏了。
闯营各部一直没什么后勤补给,向是走到哪抢到哪,到了一个地方,就把当地的富户、地主和官僚瓜分干净。
至于普通百姓,虽不至于闹得家破人亡,但最起码也是要被胁裹到流民营充当攻城掠地的炮灰。
听见这话,刘玉尺心中更对流匪恨之入骨,但一想重担在肩,不能负了南阳王,没吭一声,闷头拖着长枪便走。
“你慢点,这里又没有鬼。”田见秀忙道。
“我怕冤魂找错了人,你再慢点,只怕出不了这个鬼门庄!”刘玉尺反而加快了脚步。
田见秀杀的人不少,平素根本不会管什么鬼魂,但四周漆黑一片,再加上刘玉尺方才说的邪乎,顿时觉得后脊背泛凉。
最后还是追了上去。
明末时的农民军一直都很神奇,他们人多势众,战斗力却很可笑,起初的时候,基本是各路官军练级晋升的首选对象。
匪乱逐渐猖獗的头几年里,你最常见到的便是几千官兵追着几万农民军的屁股到处跑,借他们脑袋换军功几乎成了军中流传的顺口溜。
身为闯王的李自成同志事迹并不是很光鲜,同张献忠一样,他也有很多次被打的屁滚尿流,数十万大军只剩下几个人的时候。
接下来就到神奇的地方了,每次到这种山穷水尽的时候,关外蛮清就很识相的与农民军配合起来,开始寇边。
本着流寇事小,建虏祸大的考虑,崇祯不得不将围剿农民军的主力调回辽东,而咱们的李闯王钻进深山里猫俩月,出去旗杆一插,大军就又回来了。
“打开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
这个口号是去年李岩投奔闯军时给李自成编的,山陕河南大旱多年,听到这么一句口号,全都疯了。
吃不饱穿不暖的流民们蜂拥而至,李自成卷土重来,因为兵员实在是意想不到的多,很快就要发不起饷,所以直奔着大金库福王府就来了。
朱由桦很无辜的被卷了进来,难道和李自成说自己不是福王那老不死的三儿子,其实是夺舍来的?
且不说李自成会不会信,目前看来最好的结果不过是被当做中邪烧死,和被煮又有什么区别。
不过朱由桦可不是这个年代的人,他自然明白快递闯王所谓大军的真正质量到底怎么样。
闯军打仗一直都是拖家带口的。
什么七大姑八大姨,从最开始就都跟随大部队转战(逃亡)全国各地,所以需要的粮食也是天文数字。
方才那个宋家庄,不出意外是被闯军全给抢光了,至于里边儿的人,女的不用多说,男的怕是有些已经丧生在白天攻打洛阳的战斗中了。
此时围攻洛阳这号称五十万的闯军里,朱由桦掐指一算,真正能战斗的顶多也就二十万,这还要算上大部分炮灰一般的流民营。
算得上精锐的老营最多几万,白天还被朱由桦玩了一招请君入瓮,一下子干掉了一万多。
从洛阳东门到闯营这不短的距离中,堪称是一次难忘的经历。
空无一人的村庄和寨子比比皆是,河流中满是血水,甚至不时还会有尸体从上游流下,不知道是从哪里飘来的。
树林边,一间木屋正坐落在这里。
黄虎走到旁边,还没等进去,就闻见其中发出的腐臭味,田见秀冲上前一把将他拉开,怒斥:
“你不想活了!这家全染了鼠疫,闻上一口,你就没了!”
“鼠疫...兵祸...旱灾...蝗灾...清虏...”刘玉尺没什么紧张,只是木讷的站在门外,叹气说:“这世道怎么就成这样了?”
田见秀从前杀人的时候快意无比,此时也有些触景生情,默然道:“我去找些干柴来,把这里烧了,免得鼠疫蔓延开,对城内和闯营都不好。”
鼠疫,这相当于这个世界上的癌症。
这种病在天启年初现峥嵘,传播极为迅猛,到了如今这崇祯十四年,中原五省都有不同程度的传播,甚至已经到了京郊地区。
北京城内还没怎么样,据说周边的村庄已十室九空,尸体露在街上无人收敛。
在这个年代,只要一家中有一人得了鼠疫,全家都要死绝。
这种病不是有钱就能治的,大户人家被感染以致一口不存的大有人在,至今还没听见有谁单独治疫成功的。
当然,吴又可那小子这会儿怕是还在太医院推太极呢!
田见秀之所以会对这个印象深刻,那是因为他曾亲眼见到自己的三名老营部下走进因鼠疫而空的屋中搜刮钱财,没等出去竟已经全部倒下。
几息之内,就连这些久经沙场之人的强壮之人都抵抗不住,鼠疫之凶,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