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想过第一次正式见面会是这样,”黑袍轻轻褪下兜帽,露出下面那张苍老的脸,发出一声轻笑,“好久不见,我的小教徒。”
“现在是教皇了,”西泽站直了身子,遥遥地对黑袍说,“端正你的态度,你这个伪信徒。”
“怎么可能,我是真信者啊,”黑袍耸了耸肩,对西泽说道,“教皇大人不要冤枉别人。”
“真信者从来不需要辩护自己是真信者,”西泽笑了笑,“因为在他们心里反驳轮亥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敬。”
“......这么久不见了我还以为你会在这种方面有点长进,”黑袍无奈地说,“都说了你这种诡辩在王都是不好使的,在白石城里我都告诉你了,别在王都玩这些花里胡哨的。”
“您当时告诉我,在王都里通晓神学的人比白石多得多,”西泽说,“可现在我才是凡人之间最接近真神的那个人,换言之我才是最通晓神学的那个人,虽然事实并非如此,但我才是教皇。”
“关于这个就是我的失策了,”黑袍挠挠头,只能尴尬地笑了一声,“我也没想到你这小家伙能在王都成为这么了不得的人物,说到底教皇这种尊贵的东西轮亥看得也太随便了,上一任教皇现在在哪?”
“被勒令滚回乡下种田了,”西泽面无表情地说,“据说临走前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愿,当然这一切我根本不清楚,我是在回来的路上被告知原来自己已经成为了教皇。”
“真过分啊,”黑袍叹了口气说道,“轮亥。”
“诸神本身就没有把人放在心上过,”西泽看着自己浮在自己身边的提古拉斯,虚无的影子和冰霜在地面上静静地蔓延,“对于牠们而言建立教会只是一种驯化人类的手段。”
“短短的一周过去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呀,我的小西泽,”听完西泽的这番话以后黑袍在原地愣了一下,而后眼里却渐渐浮现出光彩,“你这成长速度太快了,远远超出我们的预料。”
“代价也很沉重,”西泽将视线放在黑袍的肩头,那灰色的长发上,“所以能将你知道的一切告诉我吗?”
“你现在要去找塞万之底,我如果没猜错的话,”黑袍说,“你在来这里之前去了一趟德赛尔家,而你去德赛尔家的原因肯定不会是探亲找朋友吃华夫饼喝下午茶之类。”
“你派人监视我监视了多久?”西泽一点也不意外地问。
“很久,从你半年前进入王都开始你的一举一动都在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只是我们这边的眼线要更加......牢固或者好使一些,”黑袍打了个响指,“总之,你要进入塞万之底的话就需要伦瑟的研究笔记,而德赛尔家在失窃之后就只剩下了半份笔记,具体内容我不知道,但应该对你的现状没有任何改善作用。”
“你知道就好。”西泽说。
“另一半份笔记在希恩手里,”黑袍的这句话直接奠定了事实,“但到现在为止希恩还不算是我们的敌人。”
“你是指他要颠覆如今的王都,重塑炼金之国?”西泽问。
“当然,当然如此,”黑袍说,“无论是什么人,对我们而言只要是厄洛丝的敌人那就是好朋友,我说的没错吧?”
“你在开玩笑,”西泽回答道,“虽然你是很认真地在开玩笑。”
“厄洛丝比你想的要强,小西泽,”黑袍微微低下头,目光变得深沉起来,“你根本不知道她拥有何种伟力,更不用说是你回归的如今,任何人都是不可忽视的战力。”
“我并没有将她看得那么弱,”西泽对黑袍反驳说,“但希恩......你居然觉得希恩此刻居然还算是一个人?”
黑袍的表情顿时一滞,他稍稍向后退了一步,退进了阴影里:“你到底知道了多少?”
“轮亥想骗我,说他们知晓了我的一切,但他们知晓的只是不知道从哪里挖来的大概,”西泽垂下眼帘,“但即使是这样的他们也依旧告诉了我不少东西,比如神仆和邪神,以前很多只是模糊接触的东西现在一下子就明朗起来。”
他抬起眼看向黑袍,说道:“你要阻止我吗?”
“......不,”黑袍无声地摇了摇头,“如今的你要比我想得更加恐怖。”
这个男人的语气逐渐激动起来,就连目光都变得炽热:“你超出了很多人的想象,如今的你才像是获得了余烬传承的孩子。”
他看向西泽,语气真挚:“原本我们都觉得你的回归是一个噩耗,但如今看来局势反而是五五对等了,不对,是四六吗......”
西泽静静地看着黑袍,就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厄洛丝也许会获得成为贤者的机会,但我们这边也拥有了一个已然被轮亥准允的贤者,”黑袍长出了一口气道,“虽然在战斗经验上你可能比起她要差一点,但贤者这种东西如果对拼起来,血脉更为尊贵的要更胜一筹,厄洛丝说到底也只是个没能传承多少余烬之血的伪王。”
“你很吵,”西泽等到黑袍说完以后才开口说道,“真的很吵。”
“人类本性如此,”黑袍也没有生气,只是耸了耸肩,“如果您能理解的话就太好了,教皇大人。”
“虽然轮亥的名单上没有你,但我真的很怀疑你到底还算不算人类,”西泽摸着下巴说,“作为伦瑟的忠臣你也未免过于让人在意。”
“看样子轮亥是真的有很多事不知道,”黑袍笑笑,“我开始放心了。”
“放心什么?”
“这样颓败的帝国,终究会被你亲手推翻。”
“......在教皇面前说你以后一定会推翻这个圣教是不是不太好?”西泽问。
“不只是推翻这个教团,我的教皇大人,”黑袍笑着说,“请您千万要记得,我们必须推翻的,是存在于此世之间贵为万物造主的整个轮亥诸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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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厄洛丝听着男人带来的消息,背对着他,轻声地说道,“他拒绝了啊。”
“是的,”男人抬起头,目光掠过女皇光滑漂亮的背脊,心脏猛地一紧,连忙朝着一旁挪开,人们都说漆泽女皇有股难以抵抗的魅力,如今看来居然一点都不假,他沉重地呼吸了一口气将杂念散去,身为轮亥亲授的教皇助手,他怎么可以在这种地方对女皇起了心思?
“这算是下马威吗?”厄洛丝轻轻伸出纤细的食指在王座的权柄上划过,接触到的地方冰凉无比,王厅黯淡,只有门缝里透出隐约的光,她歪过头,看着椅背上从后方折射而来的光芒,对男人说道,“前任轮亥教皇也没有他这么猖狂吧?”
“请您谅解,”男人连忙低下头说,“教皇陛下他今晚似乎是有一些其他的安排所以被迫才......”
“其他的安排?”厄洛丝转过身来,默默地坐在了座位之上,“难道还有什么事比一国之主的邀约更重要?”
“轮亥的任务,”男人的话很轻,但却让厄洛丝沉默了很久,“轮亥诸神交予了教皇陛下一些任务,他今晚似乎是要一下子完成不少。”
厄洛丝静静地看着跪伏的男人,最终只能叹了口气:“原来如此,既然是轮亥诸神的要求那就没什么办法了,我只能期望他早点完成,好来和我见上一面。”
“我会如实将这些话转告给教皇陛下,”男人低下头说,“请您放心。”
“这些事倒也不重要,”厄洛丝对男人说,“你带来那样东西了吗?”
“带来了,”男人将手伸进怀里,毕恭毕敬地对厄洛丝说道,“这是您所要求的回报。”
他说:“因为您为轮亥带来了一位真正的神选。”
“真是越来越看不懂诸神了,不过达成了就好,”厄洛丝示意他走上前来,男人会意,双手捧着一个只有手掌大小的木盒缓步走上台阶,在走到厄洛丝面前以后再度跪伏下来,将木盒举过头顶,厄洛丝拿过木盒,静静地将其打开,在白色的填充物内,一根漆黑的骨头静静地待在其中,表面时而流淌出黯淡的光华,她轻轻地将其捏起,最终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丝真心的笑意,男人看见她的笑容,一时间竟然感觉自己挪不动视线,“终于拿到了。”
她挥挥手,示意男人退下,可后者却像是着魔了一样,两眼紧紧地盯着她不松开,厄洛丝的表情渐渐恢复了平常,男人回过神来,却被女皇用一根食指顶住额头,毫不用力地将他直接推了下去,男人的身子不断在台阶上翻滚,厄洛丝耳畔哀嚎声不绝,她看着男人一路滚到红地毯上,眼神淡漠,紫色的瞳孔里满是厌恶。
“给我滚出去,”她对男人说,“回去转告你的那位教皇陛下,厄洛丝女皇有请,请他一定要来。”
她孤身一人走下台阶,径直朝着王厅角落里的两道大门走去,这道倩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其中幽暗的长廊里,再也找不到任何存在过的痕迹。
男人倒在王厅的正中央,不断地叫疼,却始终不能理解刚刚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变成那副模样。
那种摄人心魄的力量,究竟是什么东西?
厄洛丝手里拿着黑色的干骨,干骨表面每隔一会儿就会从头到尾流淌过一阵白色的光,她静静地看着其上仍然保持了鲜活的魔力,眼前却仿佛已经浮现出了一头怪物在虚无中翻腾咆哮的模样。
轮亥诸神原本以为厄洛丝所要求的应该是一个成为贤者的机会,毕竟人人都知道厄洛丝渴望这个机会渴望了不知道多少年,一直待在大魔法师巅峰估计人都要被逼疯了,可直到交易开始,轮亥才发现厄洛丝的酬劳只是这么一根骨头。
一根利维坦的骨头。
这么多年以来利维坦在人们心里已然处于一个半死不活的状态,只敢偶尔出现在海面上靠着吸食游鱼过活,而这一切的背后都是因为当年伦瑟的那一刀,以及轮亥诸神趁机下的狠手。
伦瑟只是将利维坦砍成了重伤,而牠们则是直接将利维坦的身躯都剥夺了一半,利维坦仓惶逃窜,但最终也只是躲到了水下,和其他邪神不一样,利维坦和灰鳞巨蛇都是更加高阶的古神级生物,只是在血统上被定为天生的邪神,作为邪神的他们只拥有巨大的力量而不能操纵尼伯龙根。
尼伯龙根的存在对于人类而言本身就是难以言明的奇迹,人们可以向往,但绝对不能主动追求这种诡异的东西。
而这根骨头就是利维坦另一半躯体的一小部分。
包含了丰富生命魔力的根源之骨。
“这么多年的计划终于拥有了雏形,”厄洛丝闭上眼睛,轻声地呢喃,“我的神明。”
从多年前的相遇,到之后的疯狂,再到失去,重逢,从诞生到实施,筹备了这么久,从绝望到恐惧,再到习以为常,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此刻——
她,伦瑟·迈尔斯之女,厄洛丝·迈尔斯,余烬之血的传承者,漆泽王国的女皇,站在人类巅峰的存在,终于完成了没有任何人类完成过的事!
欺骗诸神。
轮亥以为她是坚定的信徒,以为她是最好的合作伙伴,以为她是圣教的拥护者,圣约的执行者。
都是假象。
她骗过了诸神。
以人类的身份!
“终于,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啊,”厄洛丝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万千触须在虚无中狂乱这般令人发疯的景象,“就算是诸神也该败在我们手下,你说是吗?”
她回过头,看向自己身边,面无表情地待在阴暗角落里的芙蕾米娅。
“我的恋人,”厄洛丝走过去,轻轻抚过她的脸颊以及眼眉,忍不住舔舐她的脸庞以及锁骨,而芙蕾米娅的脸上始终都没有任何情绪,那双原本湛蓝的眸子深处却能看到淡淡的墨绿。
“请等着吧,很快,很快我们就能重逢,”厄洛丝吻过她的嘴唇,低声地说,“到了那时你将以完全的姿态,再度君临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