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哪里?”西泽跟在男人身边,后者身上的一袭圣袍高洁而令人心旷神怡,只是看一眼仿佛就连心灵都受到了洗涤,不由自主地对其生出敬仰之感。
“这里是轮亥圣教内部,我的教徒,”男人扭过头来,微微一笑,“希望你能在这里度过美好的一天,西泽同学,对了,喜欢我给你订制的教袍吗?”
“您应该知道我并不是在问这种浅显的问题,”西泽捏了捏宽阔的袖子,感觉这件袍子的材质似乎尤为特殊,既柔顺冰凉又能感受到丝丝的暖意,他伸出手试着凝聚一丝魔力,就在这时,教袍四处都有淡淡的热量传导而来,他看着巨量的魔力以超出原本近乎一倍的速度凝聚在了一起,在叹出一口气后,他将魔力再度遣散在了体内,“喜欢。”
“那就好,”男人温和地笑着,边走边说,“我还挺担心你会不会不适应的,毕竟这里是教皇国。”
“我并没有水土不服的习惯,这点还请您放心,”西泽打量着走廊,这里和一般有钱人家的走廊并没有什么大的不同,白色大理石的石柱上雕刻着繁杂的花型,墙上均匀有序地挂着传说人物的画像以及金红掺杂的帘布,画像框的四角镶嵌着好看的晶石,穹顶光洁明亮,大概和地面相差了十几米高,也不知道设计成这样是为什么,难道教会内部还有这样的巨人吗?
“我知道你一定会有很多问题,但请您先留着这些,因为我也只是一介教徒罢了,”男人和蔼地说,这张面容略微大众的脸的确很有说服力,“最重要的是要见你的那个人,他才是轮亥的直属人员。”
“是教皇?”西泽好奇地问。
“不,”男人的声音一下子低沉下来,他将声音尽量压低,轻轻地说,“是圣殿团长。”
西泽沉默下来,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毫无疑问,他的脑子里第一个浮现的就是在盆地中第一个走出世界隧道并朝着邪神投掷了光矛直接将其一只眼睛刺瞎,随后又展开六只白色的翅膀,悠然地挥剑,将一切都化作两半的那个男人。
记忆虽然有些模糊,但他依旧能记起莎尔在自己面前被斩成两截的模样。
怒意悄然升腾起来。
他默默地握紧了拳头,开始思索此时达到高阶大魔法师境界的自己能不能和他同归于尽。
“我劝你还是不要动太多心思的好,西泽同学,”男人背对着他,却一下子就将其心思看穿得一清二楚,“你在轮亥眼中是有价值的存在,这已经是所有世人都无法获得的殊荣,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件事背后所代表的意义,可以吗?”
他扭过头,双眼淡漠而深邃:“光是这件事就足以你献上自己的一切了,因为作为凡人,你得到了神的宠幸。”
听到这里西泽忽然笑了起来,他看着男人愕然怀疑的眼神,顿时笑得更大声了,整个空旷宏大的走廊里都回荡起了他刺耳的笑声,直到某一刻他笑累了,喉咙干涩,他咳嗽几声,面色黯淡消沉下来。
男人面无表情地说:“请继续跟我走吧,西泽同学。”
“好的,好的,”西泽用宽袖擦去了眼角笑出的泪水说道,“请您继续带路吧。”
什么邪神,什么轮亥,邪神在使得某个人成为神仆之后会直接利用伟大意志主导对方的思想,使其在脑海里固定下来邪神至高的概念,而轮亥呢?
轮亥是靠信仰。
所以他才会笑得这么大声。
原来说到底,轮亥与邪神究竟还是殊途同归。
“我不清楚你在笑些什么,我的教徒,”男人背着他说,“这里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圣地,轮亥教团在教皇国最深处的内部,埋藏了无数秘密的地方,相当于传说中的阿瓦隆,我希望你能在这里保持敬仰与尊重的态度,可以吗?”
“当然可以,先生,”西泽抹了抹眼泪,笑着说,“这只是暂时的,我很快就会调整好状态。”
“现在外界的三阶神职者已经如此不堪了吗?”男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说,“看样子漆泽仍旧需要教团的直接管理。”
西泽摇摇头,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二人无声地再度步行了将近十分钟的时间,这里的走廊完完全全就是同一个样式,西泽分辨不清自己到底走了多远,甚至感觉自己有可能是在原地踏步,每过一扇大概有十几米的大门他就会计数一次,结果数到最后他甚至感觉思维都变得模糊起来,仿佛有一种奇怪的力量压抑了他的思维,使其无法运转,他只能甩了甩头。
刚好就在这时,男人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看向身侧一道铜铁打造的巨门,对西泽说道:“进去吧,孩子。”
他看着西泽的眼睛,语气无比认真地说:“希望轮亥给予你救赎。”
“也许需要救赎的不只是我,”西泽说,“而是整个世界。”
“如你所言,”男人微微一笑,“期盼我们的再会,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要怎么才能做出聪明事。”
“再见,斯芬克斯长老,”西泽点了点头。
男人的表情顿时一滞:“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下次在问出这种问题的时候,记得先和圣女沟通好说辞,”他回忆起自己路过圣女时刻意从她的那本树上瞥见的一抹内容,那上面只写了一句话——记得将西泽移交给斯芬克斯长老,原来那并不是什么古典书籍,而是一本备忘录,看样子圣女的记性应该很差,不然不至于写得这么简洁又有强调力,“不然会惹人笑话。”
“受教了,”斯芬克斯长老点了点头,“那么再见,聪明的小滑头。”
他转身,逐渐走到走廊尽头的光明里才彻底消失,而西泽在看着他离去之后,仰望着大门顶上一只灰鹰的雕塑,最终还是伸出手按在门上,只是轻轻用力,他居然就将这两扇看起来足足有几吨重的大门推开了。
“你终于来了,”在门打开之后,房间内侧亮起淡淡的烛光,一个男人坐在桌台后面对着西泽发出一声活泼的轻笑,他翻过桌子直接朝着西泽跃了过来,在门外光明的照耀下,那张年轻又相当有朝气的脸看起来格外令人信服——
“我亲爱的朋友。”
“你好,”西泽这么说道,“你就是六只翅膀的那个家伙吗?”
“虽然被你以家伙这种毫无尊敬感的称呼形容了,不过那个确实是我,”男人笑了笑,对西泽朝着里面做了个请的手势,在后者离开门边之后甚至帮忙伸手关上了门,“你可终于醒啦,我在这里等了你差不多有三天了吧,以外界的时间来说。”
“为什么?”西泽垂下眼帘,他本以为自己能忍住这股暴怒,可他此刻已经不再是以前那只被理性限制的小黑山羊,他是解开了七宗罪束缚的怪物。
“没有为什么,”在这鬼地方西泽一共遇见了三个人,而这位男子是难得一个不愿意对他装傻的,“杀了便是杀了,圣域之内不能有任何活物,而没有价值的人又根本没有被复活的资格。”
“神是这么淡漠的家伙啊,”西泽笑了笑,淡淡的魔力开始在周身的空气里升腾,“作为一名血统纯正的轮亥教徒我可真是对诸神失望透顶。”
“西泽·迈尔斯,”可接下来男子的一句话却顿时让西泽神情一滞,思维开始变得混沌,他关上门走过来,拉出一个简陋的木椅让西泽坐在上面,整个房间都很高,又高又大,其中却只摆放了几个简单的家具,就连灯器都只是办公桌台上一个小小的烛台,显得异常空旷,“诸神对你知根知底,小教徒,父亲为当初震惊整个世界的漆泽建国皇帝,伦瑟·迈尔斯,母亲为和他一齐从黑暗时代走来的沐恩·布莱克,有一位姐姐叫作厄洛丝,姐姐是真正崇尚轮亥的信教徒,此时也正是这位姐姐当朝执政,小西泽,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们知道多少?”西泽咬了咬牙,“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些就是秘密咯,呼呼,”男子眼里流露出几分欣喜,看上去他对西泽做出的反应相当满意,“在十二年前伦瑟病逝,尚且年幼的你在厄洛丝的逼迫下只能被母亲带走,二人一齐度过北海来到边境的白石城居住,你的母亲在几年后也因病去世,最终你由教堂神父培养长大,最终通过厄洛丝亲自设下的进修制度再度回到王都,其实我比较好奇的是,小西泽。”
他浑身轻松地坐在了工作台后的转椅上,悠悠地转了一个圈最后翘起腿放在了桌沿上:“你为什么,或者说你凭什么有这种回到王都的想法?”
“进修制度是厄洛丝为了搜寻出来我才设下的制度,”西泽无声地笑了笑,“没想到教团已经对漆泽皇室内部的家事了解到了这种地步。”
“这倒也并非我们所欲,”男子笑了笑,说,“但现在我却更加好奇了,西泽,你很聪明,也知道这个进修制度就是厄洛丝准备从万千个进修者中挑选出来一个你,那你为什么还要自投罗网呢?”
“您是人吗?”西泽忽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曾经是,我的小朋友,”男子点了点头,“曾经是。”
“那您应该了解人类的怨恨,在七宗罪里这是最恐怖的一个,人一旦产生了怨恨,这种情绪和其他东西不一样,他难以驱散,就算是驱散了也会在心底留下不灭的烙印。”
“你在怨恨厄洛丝,”男子恍然大悟。
“我在怨恨这个国家,”西泽说,“我不喜欢她统治的这个国度。”
“唔哦,很好的表情,”男子摸了摸下巴,饶有趣味地看着西泽的眼神,“首先你没有在进来之后就莽撞地选择和我拼命以及同归于尽,我就已经可以说是相当欣慰了。”
“把我叫来应该不只是告诉我这些的吧?”西泽说,“轮亥觉得我很有价值是什么意思?在天赋上我无法与圣女抗衡,在战力上来说我又只是个无能的高阶大魔法师,对你这位贤者而言,我应该只是随手都能捏死的小虫罢了。”
轮亥一共有四位贤者,这句传言不知道到底属不属实,但今天西泽明白,最起码他们是有一位的。
“别这么看低自己嘛,在凡人之间你已经可以说是绝世的天才了,毕竟你的血脉里居然还有炼金的血,”男子咂咂嘴,“你的父亲为了你真的花费了很多心思,炼金之血与多梅甘尔的传承彼此呼应契合,在血脉的通导下你一路晋升到大魔法师巅峰应该都是没有什么压力的,至于为什么叫你来吧......”
男子的脸色忽然一变:“西泽·迈尔斯,你可知罪?”
西泽愣住了。
“你所犯下的罪过只有一条,那就是抵抗圣域执法,”男子耸了耸肩,“这条罪名本就是莫须有的,因为圣域里的人不可能会活下来接受审判,但你活下来了,而且明确地抵抗了执法。”
“你的意思是那种情况下我就应该老老实实等死吗?”西泽笑了起来。
“当然,”男子的眼里没有一丝波动,“当然应该如此。”
“那我领罪,”西泽说,“但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
“如你所说,”男子的表情骤然一变,他沉声说道,“西泽·迈尔斯,你是个有趣的孩子,凭借着你三阶神职者的高洁身份,以及在圣域里那超凡的战斗姿态,现在我们正式邀请你加入轮亥圣教,成为惩戒者。”
他递出一张纸:“因为这个世上以及没有凡人比你更懂神仆了吧?”
西泽看着纸上熟悉的三张脸——微纳德,格拿铂勒,以及莱尔斯。
“邪神可以同化人类,使其化作神仆,虽然我们知道这件事,但你也知道,我们的手段大多比较显眼,”说到这里就连男子自己都忍不住一笑,“圣域之类的,而且塞万内部出现邪神踪迹的时候我们甚至在暗中封锁并清洗了整座城市,即便你可能并没有注意到。”
他将一个剑匣摸出来放到桌面上:“履历上显示,你曾经抹杀过三位神仆,并将被两股邪神之力侵蚀的少女从临界点拉了回来,很明显,我们不该为敌,提古拉斯是叛神者的剑柄,如今我们却觉得它应该被握在真信者的手里,这是已知神仆的名单,由于我们的手段实在太过于显眼,所以我们将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西泽,每个神仆的头颅都可以成为一份功勋,一份爵位,一个希望,甚至一个机会,一个成为贤者的机会。”
他说:“决定吧孩子,拿走提古拉斯成为诸神的惩戒者,还是选择抛弃一切,就此销声匿迹再也不敢出现在公众视线里?”
西泽在黑暗中沉默了很久,最终笑了笑说:“好像不用考虑。”
他走过去抓起剑匣,将寒铁剑从其中拔出。
“首先我们需要你做一件事,将躲在塞万城里的那些神仆的脑袋都剁下来,”男子说,“能完成吗?”
“太简单了,”西泽对他笑道,“实在太简单了。”
“你能这么配合真是太好了,”男子长出了一口气,“我真怕自己必须杀了你。”
“我的那些朋友真的都回不来了吗?”西泽忽然这么问道。
“忘了他们吧,孩子,”男子说,“你将作为轮亥手下至高的惩戒者——【天幕审判长】回到漆泽,而不再是曾经的学生。”
他说:“和过往告别吧,西泽教徒,你将不再拥有任何软肋,因为他们都死去了。”
从今往后,自有正义的冠冕为你留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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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遥远的北海彼端,边境小城的码头边上。
一袭白色圣袍的老人看着岸边的海水潮涨潮落。
在他的身边是一个金发的小姑娘。
“今天你要给我讲什么故事呢,神父?”小姑娘呆呆地站在他的身后,看起来仿佛缺失了某些东西,像是一个不完整的人偶一般。
“什么故事吗,”神父长叹了一口气,对着昏暗的天空与海潮,低声地呓语,“今天我来给你讲,《黯淡天幕》吧......那是一个少年从荒芜里苏醒到崛起的故事。”
第三卷——【黯淡天幕】,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