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泽的表情变得有些为难,正当他打算再开口问些什么时。
“先等一下,”格拿铂勒按了墙上的某个按钮,整个图书馆里顿时回荡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在一小会儿后,零星的学生们不断从四面八方走出来,有些人还带着书。
“等我帮他们登记,”格拿铂勒对西泽低声说,“学生们走完以后我们再继续。”
在这些零星的学生里甚至还有人认出了西泽,对他打了声招呼,西泽不认识对方,仔细回忆了一下才发现他好像是当初在全校的仪式上对西泽表示质疑的那个学长。
终于,图书馆变得彻底死寂下来。
“你想问什么?”格拿铂勒松了口气,对站在桌对面的西泽问。
“......您的意思是这位米迦和伦瑟先王是一伙的?”
“这不显而易见吗?”格拿铂勒嘶哑着嗓子说,脸上再也看不出半分笑意,满是怯懦和谨慎,“所以你不需要进去了,如果需要查阅艾泽兰斯资料的话,请去第二层【帝国的版块】区,我知道你这小子要去参加学院任务。”
“那如果我不去呢?”西泽忽然这么问道。
格拿铂勒愣了愣,喉咙发出奇怪的声音,他微微坐直了腰板,对西泽问:“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我临时有什么事呢?比如要晋升大魔法师,”西泽的表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格拿铂勒从这丝毫的情绪分辨出什么,他只能皱着眉头,继续听这孩子疯下去,“如果我拒绝参加这次学院任务会怎么样?”
“嗯,”格拿铂勒还不太明白西泽的意思,所以只是提供了正正经经的回答,“你会被学院注意到,之后有什么好事都轮不到你,你的学院被把你视为笑柄,而在学院内部你西泽的大名会愈发响亮,但你如果使用了你所说的那个理由......”
格拿铂勒浑浊的眼睛里闪烁了一下,他开口说道:“那么你就会成为皇室眼中的一块肥肉,更何况,此时厄洛丝陛下想必已经注意到你了,你若是偏要如此,那只能自食其果,说到底,这次学院任务对你有益无害,虽然提前被皇室注意到也是一种登云梯一路飞升的策略,但你完全可以等到这次任务结束之后,鱼和熊掌兼得的感觉可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
“我也想鱼和熊掌兼得,”西泽说,“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我需要一些资料。”
直到这里二人的对话已经显得完全没头没尾起来,西泽说,格拿铂勒答,二者对话间完全没有一丝衔接感,在外人看来这完全是两个疯子的妄语,但格拿铂勒知道,西泽的话里处处都若有若无地藏着一些东西,这些细节需要他暂时记住,等到西泽离开之后再慢慢回味,就像解密一样逐步解开。
“研究笔记,”西泽说,“我需要伦瑟先王的研究笔记。”
“上次你来的时候已经把那本笔记拿走了,现在我敢说整个漆泽没有人比你更了解伦瑟先王,”格拿铂勒摇了摇脑袋,书页上的字迹都显得有些模糊,“请你离开吧。”
“那本笔记是假的,”西泽看着格拿铂勒,慢慢地,笑了起来,那笑里像是藏着魔鬼,黑色的眸子里透出淡金色的光华,他向前走了几步,看着格拿铂勒,瞳孔里泛着恍若岩浆般沉沦的炽热,“你在骗人。”
格拿铂勒睁大了眼睛,四肢骤然变得冰冷起来,汗水逐渐从眉宇间滑落至下巴,而后浸入衣领,绒毛都彼此贴合在一起,变成深色。
“你,”老人定了定神,对面前这年轻的男孩强笑起来,“你在胡说什么?”
他紧接着说:“就算你知道那本笔记是假的,那你又要怎么证明呢?况且世上除了笔记的作者伦瑟先王本人,又有谁会发现笔记是否出于自己之手呢?”
“这些年来辛苦你了,”西泽说完这句话之后伸出手,将手上一直抱着的暗色资料平放在了格拿铂勒眼前,就在后者将视线完全放在这本名称为《古奥神话》的寓言集上时,西泽如雷霆般掀起桌子,格拿铂勒惊骇地伸手捂住脑袋,可下一刻桌子就回复了原样,他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双手都忘了放下,而西泽的手里正拿着他藏在一堆书籍底下的练笔纸。
格拿铂勒的瞳孔猛地颤抖,下意识地将手抓向西泽,但已经晚了。
在看见男孩拿到这份白纸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输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西泽将白纸翻了几页,而后轻笑着将一张写满了庄严肃穆,仅仅是字里行间就透出一股傲然与孤寂之感的白纸,放在了格拿铂勒面前。
“刚刚那是什么,”格拿铂勒颓然地问,“你并没有真的把桌子掀开?”
“谁知道呢?”西泽将其他白纸挨个翻了一遍,顺手塞进了自己带来的寓言集里,“这种事谁也不清楚。”
“你来根本不是为了问那些东西,也不是为了进入地下,”格拿铂勒说到这里神情开始变得恼怒,因为这场对话从一开始,西泽所抛出来的所有细节,他记下来的任何若有若无的要点,全部都是为了这一刻,那些细节到底有没有任何实际意义都难说,因为西泽抛出这些只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在二人的对话间男孩不断打量老人桌子上的全部东西,直到刚刚,直到刚刚西泽将那本书压在格拿铂勒面前,这一举动只意味着一件事——
西泽已经将自己想做的做完了。
这个举动是一个讯号,也是一份判决书。
“这些年来辛苦你了,”西泽再度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他盯着白纸,眸子里恍若滔天的火海,赤金流淌在其中,绽放出淡淡的光辉,格拿铂勒看到他这双眼睛,渐渐意识到了某些不对劲的地方,可此时的他已经没有任何思考的能力,他格拿铂勒,历史上唯一一位从都灵议会逃出来的长老,被永世禁锢在图书馆中不许出外一步的看守者,在肢体失去活动能力之后他唯一能用的只有头脑,可现在,自己这么多年习惯的思考模式反而被人利用,换言之他在头脑上输给了面前这不过十七岁的孩子!
“模仿他的笔记很难吧,”西泽笑了笑,从怀里拿出一支笔,写在了白纸的边角上,“毕竟他的字那么难看,不是练了很久的人可模仿不出来。”
他不是开玩笑,伦瑟的字确实很难看,这个男人在整个混沌时代里就从来没有动过笔,足足五十年过去,他一直都在这末世里逃亡和猎杀,这磨砺出了他内敛而锋锐的气质,在建国之后这个男人才得以再度拿起笔来,所以他字写得特别难看,偏偏他又尤其喜欢某种花体,据说那是流传自旧国大不列颠的一种式样,而他本人的气质在下笔上又完全掩盖不住,这些种种要素拼凑在一起,最终造就了一个看起来很锋利但又特别难看的字体。
特别难看。
西泽从小就觉得他的字特别难看。
这个男人是他的父亲。
是伦瑟先王。
是被诸神授予荆棘王冠,是在乱世中矗立于天地之间,一剑可退杀巨妖邪神之人,是千千万万年以来人间的唯一一位救世君王,身负无数秘闻,被命运的枷锁缠绕,无惧诸神,直视诸神的密谋,并在混沌中带着妻子杀出了一条皇路。
但他写字还是很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