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尔跟在西泽身后,悄悄地打量这个从未来过的陌生房间,门后是一段很短的玄关,一个不大的鞋柜紧挨着墙壁,进门的地方有一块白色的地毯,西泽刚刚才把遮灰布撤掉,所以地毯倒也显得干净,正对着门的尽头是一个沙发,沙发上面的遮灰布已经积下了厚厚一层,莎尔望向沙发上面,那是一道窗户,初升的阳光被窗格分割开来,透过玻璃映射在灰尘升腾的房间里,光辉里数不清的颗粒散发着微光,玻璃上能看见细碎的裂纹,只是被人用透明的胶带捆了一层又一层,金属的纯黑窗框上能看见清晰的锈迹,莎尔下意识地往窗边走了几步,阳光洒在她的面前,她伸出手,在这样的房间里就连阳光的温暖都显得这么廉价。
一阵微风从玻璃细微的缝隙里灌进房间,莎尔向后退了退,却刚好撞在了西泽的身上,她回过头,看见西泽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带着歉意对她说:“抱歉,不是什么好地方,玻璃从以前开始就透风,但之前能用报纸塞住,看样子报纸应该是这段时间里被风刮落了。”
他脱下黑色的斗篷,盖在莎尔的脑袋上:“这样就不会很冷了吧。”
莎尔抓进了斗篷的两边领子之后连忙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没有西泽想的那么夸张。
西泽隔着斗篷的兜帽揉了揉莎尔的脑袋,转过身子,将视线移在了其他方向。
女孩悄悄透过兜帽下方的帽檐看向四周,这是个很常见的便宜住处,一个很小的客厅,一处几乎没有的玄关,一个洗手间,一个只放了一张床的卧室,床单是深灰色的,和遮灰布同色,床罩上有一些好看的花纹,枕头有两个,衣柜放在客厅的角落里,因为卧室除了一张床以外就只能容得下两个人站的位置了,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一个厨房,厨房里是一个简陋的火炉,但厨具还说得上齐全,全部整齐地挂在墙壁的挂钩上,橱柜上层是透明的玻璃,能看到里面被洗得干干净净的白盘,莎尔跟在西泽身后,一路好奇地打量,她虽然也是孤儿,但好歹从小也是住在纳拓老爷家里,所吃所用的和西泽完全不一样,因为没有什么特别的需求,所以也几乎感觉不到贫穷,与她相比,西泽完全就是一个在贫民窟里长大的孩童,但即便如此西泽身上那副淡然的高贵感也没能被时间和环境所抹去,反而愈发耀眼,就像黄沙里的钻石。
西泽不知道此时的莎尔在想什么,他只是一昧地沿着记忆在房间里行走,手指在墙壁上划过,揭开已经存放了不知道多少个岁月的遮灰布,之前背后沾染的灰尘已经被他用风法清理了干净,他缓缓地迈步,熟悉的场景在眼前晃荡,脑海里也逐渐勾勒出一副孩童和母亲共同生活相依为命的温馨场景。
在之前很长的岁月里,他的母亲沐恩就这样坐在窗户下的沙发上,手里抓着彩线和毛线针,一点点地编织,而西泽则跪坐在沙发前面干净的地板上,伏在矮桌前,默默地解出母亲所给他出的所有题目,在写完之后他会立刻给母亲看自己的答案,因为只有在这种时候母亲沐恩才能短暂地休息一会儿,也许自己的习惯就是从那时候养成的,潜意识里西泽会觉得只要自己写得够快,解题的速度够快,母亲能休息的时间也就会越多。
所以西泽才会越来越努力地修习,就像进食一样疯狂地寻找知识然后咽下。
可命运弄人,直到十年之后身为儿子的他才从别的地方得知自己母亲的真名,而偌大的白石城里却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
裹紧了斗篷的莎尔走在路上,忽然感觉自己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子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她茫然地回过头,发现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有一个漆黑的木盒。
“啊,这个,”西泽注意到她的反应之后走过来扶着她的胳膊,顺势蹲下身捡起那个木盒之后给莎尔展示了木盒正面上所写下的名字——【韦尔】,他有些怀念地开口说,“这是韦尔和我成为朋友之后送给我的第一个礼物。”
他抓着木盒的底座,然后按了一下木盒中央的按钮,顿时有什么机关运作的声音响了起来,木盒悄然打开,一个跳舞的人偶一边转动一边伸缩四肢,悦耳清脆的乐声响起,人偶的白裙晃动,湛蓝的眸子似乎是玻璃打造,甚至能清晰地倒映出西泽的脸。
“听说这是韦尔父亲亲手给他制作的七岁生日礼物,”西泽轻轻地将木盒合上,更多回忆就这样涌了出来,“该说不愧是钟表匠人吗?工艺精湛到十年之后依然能运作。”
“这个,”莎尔忽然拽了拽西泽的袖子,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可以送给我吗?”
她抿着嘴唇,似乎知道这个要求实在是太不近人情,但她还是揪住了西泽的袖子,默默低下头,等待西泽的回答,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西泽的表情,因为她害怕自己一抬头就会看见西泽不屑的眼神。
于是莎尔紧紧地闭住了眼睛。
“可以。”
莎尔愣住了,一时间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但西泽已经将木盒放在了她的面前,他呼出一口气说:“一定要珍惜它。”
莎尔的身子发出一阵轻微的颤抖,她伸出手,动作很慢,似乎还带着几分试探,在又一次和西泽对视得到肯定的回复以后,莎尔才用两只手接住了这个八音盒。
她按下开关,在清澈细腻的乐声里,木盒再度打开,人偶出现在她的视野之内,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瞳孔悄然缩小,就连目光都变得飘忽起来。
“谢谢,”莎尔合上盒子,脸上渐渐洋溢出令人心动的幸福,“真的,很谢谢。”
西泽没有说话,虽然不知道莎尔为什么对这八音盒这么在意,但两个人毕竟住在一起,而且他相信莎尔会保管好它。
最重要的是,莎尔也许觉得西泽这次回来只是为了怀旧,但西泽真正的目的远比这重要得多。
窗外的阳光忽然变得黯淡,莎尔向外望去,发现几许阴翳的流云已经悄悄遮住了太阳,她眨眨眼睛,心想难道又要下一场雨吗?
西泽从客厅走到卧室,又从卧室走到厨房,一路上将所有遮灰布都掀了个干净,他从厨房走出来,之后却又径直走向了卧室,莎尔站在门边,看见西泽的动作逐渐变得轻柔,他推开床单,将床单与枕头叠在一起推到墙边,莎尔不知道西泽到底要干什么,所以也只能在远处看着,这卧室原本应该是一个储物间,原本的房主将东西全部收拾干净之后就留下了这么一个空间小到只能放下一张床的屋子,西泽小心翼翼地将墙上的白灰全部用魔力焚烧干净,之后才将被子枕头卷到一起,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松了口气,莎尔挥手扫了扫空气中的黑沫,抱着八音盒走了进来。
“来看看吧,”西泽扭过头对莎尔说,“不是以西泽,以白石城的孩子,以都灵学院学生的身份,而是以伦瑟之子,余烬血脉的传承者,西泽皇子的身份邀请你。”
他转过头,看向床单掩盖下的床板:“如果今天是言氏或者其他任何人跟来的话我都会直接把他们赶走,但你不一样,莎尔。”
视线逐渐变得炽热,西泽略微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对莎尔说道:“你和我一样。”
莎尔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缓缓走到了西泽身边,看向他手下压着的床板,床板上有一个很明显的矩形缝隙,西泽所在意的就是这个地方,他长久地凝视着这很明显藏着什么东西的机关,似乎是在思考这下面会是什么,打开的话又会改变什么。
“哥哥的母亲,是皇后对吧?”莎尔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但西泽听懂了。
所以他回答说:“是的,是皇后,不是其他人。”
莎尔问:“哥哥想找什么呢?”
西泽答:“被隐瞒的一切,我的记忆,她欺骗我的原因,伦瑟的计划。”
莎尔听不懂,于是她说:“我不太明白。”
“以后我会和你细说的,”西泽伸出手,缓缓放在了这木板的匣子上,“最起码你应该知道这些事,听完之后你是选择离开我还是支持下去我都随你,说实话,我还是更期望你离开我的。”
西泽长出了一口气道:“因为我走的路,终点就是她死我亡。”
话音刚落,他就掀开了匣子的表面,莎尔凑到西泽身边,发现这是一个从床板中间挖空的位置,里面大概只有成年人的拳头大,但塞的东西却不少。
先是一张古旧的信封,封皮表面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泛黄发脆,西泽毫不犹豫地将其拿了出来,果不其然,信封上面用熟练的花体写了一句话——【觉得自己足够成熟了再打开,小西泽,不然你会自取灭亡】。
“足够成熟......”西泽笑了笑说,“现在我终于抓住你们的一丝一角了。”
以前你们留给我的总是背影,我只能跟在你们身后的阴影里,看着你们一点点离开。
西泽默默地拆开信封。
现在我终于能接触到你们了,哪怕谜团依旧存在,我也一往无前。
“厄洛丝不是我的亲生女儿,是旧时代的遗孤,”没有丝毫铺垫,也没有丝毫开场白,就连一句问候也没有,西泽的母亲沐恩就写下了这么一段充满爆炸性的文字,“她的父亲确实是伦瑟没错,但其实是很久之前,圣战尚未发生,大不列颠仍号称日不落帝国时,作为大不列颠王都四大家族之一迈尔斯家族长的伦瑟,你的父亲,他和另一个家族政治联姻的产物,在圣战发生之后,另一个家族的炼金术师和机械师们费尽心思,几乎花光了当时人类最高的智慧才使得厄洛丝陷入沉睡,直到这么多年以后,伦瑟前去发掘,然后唤醒。”
西泽沉默着继续看下去。
“伦瑟的家族有一个代称为血鬼家族,其原因就是他们流传一种秘术,以人血换取长久的寿命和力量,但伦瑟不同,伦瑟的长寿是当时大不列颠皇室至高计划的产物,当时的大不列颠已经自诩在人类间毫无敌手,所以他们开始了疯狂的计划——人造神灵。”
冷汗浸湿了男孩的后背,他猛地回过头,这不是觉得还有其他人在这个房间里,而是人在得知一个惊骇秘史之后的本能反应。
“计划当然失败了,唯一活下来的就是你的父亲伦瑟,但他也只是个半成品,即便如此,在圣战中他也依旧奉献了不小的战力,”相隔了遥远的时空,夜幕下的沐恩趁着西泽睡着时,自己俯在矮桌前,认真一笔一划地写着,因为她知道这份信息会穿过时间的阻碍,来到无人可知的未来,“你也许还不知道圣战是什么,但我可以告诉你,因为我和你的父亲,我们就是圣战的亲历者,我们都在圣战里带着秘史活了下来,但秘史本身就是一种诅咒,得知了秘史之后,轮亥会不顾忌任何代价的追杀你,除非你足够强大,强大到和你父亲一样人间无惧,在此之前不要将自己知道秘史的消息告诉任何人,哪怕是最亲的人,或者干脆不要看下去。”
西泽屏住呼吸,因为他知道绝对要继续读下去。
“混沌时代因圣战而起,那场战争将整个西方世界都卷入其中,世界如荒野中摇曳的冷火般苟延残喘,而一切的始作俑者则在数十年后以救世的姿态重返人间,”从这里开始笔迹变得混乱起来,就像被莫名的力量影响到,字迹有些模糊,但还是能勉强认清,“圣战的真面目,就是人类与神明的对抗。”
白纸上如此写道——
“圣战的真面目,就是人类,与轮亥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