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令人舒爽的早晨,西泽走出门后迎着清新的空气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那是一个男人,男人似乎也恰在这时醒来,正抱着杯子在院落里的水潭前洗漱,像是注意到了西泽的视线一样,他回过头望向二楼栏杆上的西泽,视线顿时哀怨了起来。
西泽则毫不在意,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后者不屑地吐出一口白沫,往嘴里倒了一口清水,继续哇哇地刷起牙来。
看样子昨天晚上给他带来的麻烦一点也不小啊,西泽笑着心想。
“喂!西泽”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只套了一件白衬衫的言氏挠着满头乱发从楼梯拐角处走了出来,“昨天晚上的烤肉吃得根本不过瘾啊,今天能再来一次吗?”
他揉了揉朦胧的睡眼,走到西泽身边,一只手扶着挚友的肩膀,打了个大声的哈欠。
“看你们的意愿了,”西泽趴在栏杆上,用左手托着下巴,“我是怎么样都好的,但不能耽误明天的拍卖会。”
“拍卖会,哦哦,对了,”言氏恍然大悟道,“原来还有这回事啊,我都快忘个干净了。”
“真亏你能忘了啊,”西泽无奈地说,“不是昨天才说过吗?”
“没办法没办法,”言氏对着冬日清晨的冷气毫不在意地打了个哈欠,“那今天你要做什么呢?难道要在这里看一整天的书?我虽然知道这里的图书室很丰富啦......”
“不,今天我不会去图书室,”西泽听了言氏的话之后开口说道,“不过今天我也不能陪着你们。”
“诶?”言氏愣了一下,“什么意思?你有其他事?很急吗?很麻烦吗?我可以帮得上忙吗?”
他忽然吐出这么一大堆问题让西泽很难适应,后者连忙摇摇头说:“说不上很急,也说不上麻烦。”
西泽看着院子里那个有些宽实的背影,笑了笑说:“而且只能靠我自己去做,你们都帮不上,这种事从来都只有我自己能去做。”
言氏挠挠头:“虽然不太清楚,但你都这么说了,我就只能看着了吧?”
“这样就好,”西泽吐出一口热气,转过头对言氏说,“今天要拜托你照顾莎尔了,她不是个惹事的孩子,当然她也不是很好伺候,如果有什么事的话等我回来再说。”
“啥?”言氏诧异地说,“这次你连莎尔都不带上?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你紧张成这样?”
“不是紧张,”西泽摇摇头说,“只是别人都帮不上忙而已。”
“嗯......”言氏皱了皱眉,“莎尔我会帮你照顾好的,但你最起码要告诉我你去了哪吧,这样找你也简单一些?”
出乎言氏意料的,西泽居然又果断拒绝了他的这个要求。
“抱歉,不行,”西泽说,“虽然不是什么值得保密的地方,但最起码还是让我一个人知道那里吧。”
二人对视着,言氏紧紧地盯着西泽,眼里满是不解还有隐约的茫然,而后者的眼眸深处尽是淡然,像是没有丝毫心理负担一样。
“拜托了,”西泽转过身,望着澄净如洗的湛蓝色天空说,“只要做完这件事,我就可以彻底放手了。”
他静静地握紧了拳头:“只要能把这次的事完成,我就可以彻底在王都毫无心理负担地去做了。”
言氏看着西泽,终于还是选择了放弃,他晃晃脑袋,发出勉强同意的声音:“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去做吧。”
“谢谢,”西泽说。
“你现在就要走吗?”言氏问。
“嗯,马上就要走了,你看我都已经把衣服穿好了,”西泽说,“大概连早饭都不能一起吃了。”
“呼,这样啊,”言氏长出了一口气,说道,“那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午饭以后,”西泽回答说,“保守估计大概需要六个小时,午后我才能回来。”
“这么久?”言氏说,“你觉得莎尔能接受你这么长时间不在她身边吗?”
“你在说什么?”西泽耸了耸肩,“莎尔又不是离开了我就活不下去的小孩子。”
言氏满脸漠然,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算了,我放弃了,你加油吧,尽早回来,我感觉莎尔没有你是会崩溃的。”
“我会尽快,”西泽说,“这次的事和之前不一样,抱歉,要麻烦你们了。”
“快走快走,”言氏摆摆手说,“趁着莎尔还没醒,我们就姑且老老实实在教堂里待到你回来吧,对了,万一到时候你没回来怎么办?”
“我这次的事没有危险,如果没回来的话只有一个可能,”西泽正色道,“我睡过头了。”
“......你的意思是你出去一趟只是为了睡觉?”言氏愣了愣,“不是,你说清楚点,难道你在白石城里还有个老相好?你是要去老情人的家里睡觉?”
西泽略微思索了一下:“不算。”
“你思考了吧?你考虑了吧?这个可能性在你脑海里出现过了吧?!”
西泽笑了笑,懒得再过多解释,直接对言氏说道:“再见,午后再见。”
话音刚落,西泽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二楼的栏杆前,楼下水潭边的守夜人察觉到了一股奇怪的气息,他连忙抬起头,却只来得及看见墙头的碎石落下一块,有阴影划过天际,流风四起,有什么东西贯穿在风里,世界有一瞬间化作灰色,时针悄然弹动,只有暗淡的阴翳在钟楼顶滑落,在深切体会到这股魔力的流动之后,守夜人的心情顿时更加沉重了。
他知道这是之前那位教团使者所用过的步法,从纳拓老爷那里他也听说了西泽的绝招是模仿,但他没想到西泽已经能模仿高阶大魔法师的独创魔法了。
“后浪推前浪......”守夜人喃喃地哀叹道,“这么年轻的孩子,这么强大的实力,这么灵活的脑壳,诺尔斯哦,你知不知道你其实收养了一个小怪物啊......”
“请您不要担心,”二楼上,就在言氏正无所事事地趴在栏杆上掰指头时,一身白色修女服的修女默然从楼梯的拐角处走了上来,对言氏说,“西泽大人他应该是回家了。”
“家?”比起后者原来一直在偷听,言氏更在意的是她话里的这个词,“什么意思?”
“西泽大人是被收养进教堂的,在他的母亲去世以后,诺尔斯神父才将他收进了教堂作为自己的学生,”修女将视线挪在天幕之下,其他人不能发现,但她是看得到的,西泽所踏出的每一步都落在她的眼底,“他应该是回家了,那个孤零零的家。”
“哦哦,原来是这样啊,”言氏抓了下乱糟糟的头发说道,“不过他可真是身世混乱......”
“比起这个,言氏大人,”修女看向他的身后,“请问这道门是什么时候开的?”
言氏茫然地回过头,这才发现自己身后的房门不知何时已经被打开了一个小缝。
“我不知道啊,”言氏疑惑地说,“话说这房间里住的是谁来着,抱歉刚睡醒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记忆开始拼凑,重组,熟悉的元素互相勾连起来,他猛地想起了这房间里住的正好是西泽拜托自己照顾好的莎尔!
“卧槽,”言氏连忙回过身趴在门前,对房间里喊道,“喂?喂?莎尔在里面吗?!”
没有任何回答。
“我先道歉了啊小莎尔!”他猛地推开门,却发现床上没有任何人影,洁白的被子被整齐地叠在一起,窗帘也被人拉上,其余东西都老老实实地摆在原地没有丝毫移动的迹象,这里就像从来没住过任何人似的,干净又清亮。
“看来已经晚了呢,”修女跟在言氏身后踏进房间,目光四下打量了一下,“莎尔大人应该已经跟在西泽大人身后了。”
“干,”言氏长叹了一口气道,“虽然这样更好,但会不会显得我太没用了啊?”
修女歪了歪脑袋:“请不要这么想,言氏大人,我相信西泽大人也不会对您抱有这样的想法,其实应该说莎尔大人的魔法技艺高超。”
“......你还挺会安慰人的?”
“不,我只是实话实话而已。”
修女的这种态度和某个女人太像了,言氏只得揉揉脑袋,发出一声哀叹:“现在只能希望他们两个都没事吧。”
大概是早餐摊子渐渐在集市上撑起来的时候,西泽走到了熟悉的街道两旁,这里和白石城中心不一样,没有高大的钟楼也没有林立的建筑,街道两旁都是荆棘穿插的篱笆,西泽能感受到空气里丝丝弥漫开来的灰土气,他拉上口罩,不是为了屏蔽呼吸,而是为了掩住自己这张脸,斗篷挂在身后,兜帽盖在头上,他伸手将兜帽边沿向下拉了拉,在冬日漫长的寒气里长长地吐出了一口白雾。
几棵长到弯折的老树在路口展示着自己光秃秃的枝丫,但仔细看的话还能从树皮上的缝隙间看见淡淡的绿意。
“呼,”西泽走近了几步,食指在树皮上略微摩擦,很快地就顺着疤痕找到了熟悉的一行字
【西泽,吃饱】
这是很久以前西泽用小刀刻在树上的,这种刀留下的伤口不会随着树干自身的生长而愈合,反而会从字体的边沿开始变得越来越凸起显眼。
“难得这棵树还没死,”西泽低声地感慨道。
就像是隐约的回应一样,微风拂过,已经近乎落光的枯枝上落下了最后的一片黄叶,叶子在风中翻滚了几圈,最终落在了西泽的手心里。
干净的枯枝在地面上拉长了阴影,将西泽整个人的影子都包裹在其中。
清晨温馨的阳光被树枝切得细碎,西泽将黄叶随手散在风里,看着它随着风落在更深远的世界。
白石城是个很没有意思的小城,大概只有王都十分之一的大小,小到根本不能以上中下的城区来类分,这里很简单,城墙之内就是白石城,城墙之外就是白石城的郊外。
而西泽之前便是住在与郊外十分临近的城墙之内。
一栋破旧的小楼。
水泥堆砌的石台,混凝土的灰色台阶,他顺着楼道走向深处,这是一个只有三层的小楼,是个有点寒酸的地方,连一点说得过去的装饰都没有,墙上的白漆碎成无数块,看样子已经有很多年没经过打理了。
隔着很远西泽就听见了阿敏大婶对自己儿子的呵斥声:“你看看你这孩子,书也不好好读,活也学不过来,人家西泽从小和你一起长大,那人家呢?人家怎么就能在王都混得那么好?”
“妈!”孩子只能这般无奈地哀嚎。
西泽笑了一声,将兜帽压得更低。
墙顶上不断有灰尘落下,西泽能感觉到土打在头顶的响动,他向四周望了一眼,从脖子上取下了一直不曾卸下的吊坠。
吊坠上是一枚钥匙,钥匙所勾起的回忆并没有拦下他的脚步,西泽继续向前走着,直到一户无比破落的门前才停下来。
门把上被一层厚厚的灰尘铺满,出乎意料的是,门前的地板上居然有不少带着字迹的白纸,西泽蹲下身捡起了一张,好奇地打量了一番,发现上面大多是“轮亥保佑”“希望能借我一些财运”“愿吾子健康”之类的祈福语。
他哑然失笑,原来自己在某些人的眼里已经是类似吉祥物的象征了吗?
隔壁的屋门发出一声响动,西泽偏过头,发现一只手拎着菜篮的阿敏大婶正保持着一只手推开门的样子呆呆地打量着他。
“嘘。”西泽做了个这样的手势,阿敏大婶顿时明白过来,猛地把脚收了回去,门狠狠地砸在墙上发出震耳的响声,在一番闹腾之后西泽只听见隔壁的屋子里传来一句:“今天你妈偷一天懒,帮你辅导辅导功课!”
“妈,问题是上次有你帮忙辅导的作业一共才对了一半不到啊......”
“你小子懂个屁!”
听到这里,西泽忽然无声地笑了起来。
很久以前他的家里也是这番光景。
母亲用从王都里学来的特殊编织手艺编出一些布制品卖钱用以生活,家里供不起西泽上学,于是在很长的时间里西泽只能蹲在家里矮矮的餐桌前拿着母亲给自己出的一些题目来做,从早上母亲出门叫卖一直做到黄昏时母亲回来洗手给他做饭。
他将钥匙插进锁孔,手感有些发涩,西泽微微用力,还是推开了门。
“我回来了。”他说。
就像看到一个美丽的妇人仍然坐在窗边的矮桌前,借着光给孩子织一件过冬的毛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