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拓老爷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在和西泽对视了几眼之后,他扭过头开始打量莎尔。
少女注意到纳拓老爷的目光以后对他做以微笑,她也不是什么不明事理的女孩,自己所遭遇的一切其实和纳拓老爷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如果硬要说的话纳拓老爷也只能戴上一个旁观不为所动的罪名。
不能因为自己的事而给西泽添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而纳拓老爷则紧盯着这个姑娘,在印象里四个月以前莎尔还只是个普通的姑娘,要说不同之处的话大概就是比其他人好看了一些,经过一些打扮穿上名贵的衣服倒也有几分名家千金的味道,但如今的莎尔气质却已经完全变了,如果说以前的莎尔有十分之一的千金姿态,那么现在她就已经拥有了八成,这是相当夸张的进步,纳拓老爷捂住嘴巴,此刻他能从莎尔身上找到的熟悉点只有那双晶蓝色眸子深处所隐藏的一抹心悸和惧怕。
像一只怯懦的小兽,在冰霜的大地上行走,每走一步都要担心许久,生怕下一刻就遭遇不测。
不安。
但当她的视线移到旁边的少年身上时,那股不安感顿时散却了许多,那一刻她的眼中只有西泽的存在,任何恐惧在她面前都无法继续保持淡漠。
纳拓老爷心想自己能把莎尔交给西泽真是太好了。
“那,西泽,”这位中年男子在开口时还是犹豫了一下,“能给我展示一下你的绝技吗?”
“绝技?”西泽不解地问,在他意想里现在应该是和纳拓老爷叙旧的时候,他对纳拓老爷表示感谢,毕竟莎尔和他的钱都是初至王都时让他存活下来的宝贵希望,“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纳拓老爷挠挠头说,“总之就是你最强的魔法啊,说实话我在白石城待了这么久还真没见过三阶以上的魔法,这小地方是真的荒凉,就连旅客之间都很难得一见魔法师的存在。”
“最强的魔法?”西泽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居然是和莎尔融合时在下水道里一同用出的炼金法则,那是贤者级别的掌控力,在贤者的手下没有任何元素能脱离掌控,这理论上要比任何魔法都要强上无数倍。
“最强的魔法我不太清楚,”西泽摸了摸下巴,对纳拓老爷说,“而且现在是这种时候吗?”
“算我拜托你好不好!”纳拓老爷顿时露出了小孩子要糖果未能得到满足一般的姿态,“让我开开眼界啊!”
“......”西泽无奈地看着纳拓老爷,回过头和莎尔对视了一眼,后者的眼里也满是无奈的笑意,而言氏已经看呆了,小声和弥修认真地嘟囔道:“喂,我好像遇见对手了。”
“我倒是觉得在这方面您永远是第一名。”
“这是在夸我?”
“是的。”
西泽叹了口气,对纳拓老爷说道:“那,就献丑了。”
“你最强的魔法是什么?三阶吗?”纳拓老爷立刻兴奋地说,“三阶或者四阶魔法吗?我听说三阶魔法里的天花板是火系的【灰赤炎潮】,四阶入门魔法是光系的【莹星】?”
“是的,”西泽点了点头,然后吐出了一句让纳拓老爷难以接受的话,“但我都不会。”
“啥?”纳拓老爷愣了愣,就连端着茶杯的手都停在了半空,“你好歹是高阶魔法师,连这些都没人教你吗?你的老师对你很不好?还是学院看不起外来进修者?”
“我的老师对我很好,但学院倒是真的轻视外来进修者,”西泽笑了笑,“这和我没关系,我目前最强的魔法和外界无关。”
“那是什么?”纳拓老爷好奇地问道。
“您请随便施展一种魔法,”西泽对纳拓老爷说,“越冷门越好,最好是不为人知的那种。”
“那种?”纳拓老爷虽然不是很清楚西泽的想法,但他思索了一番,缓缓举起右手,嘴里念念有词,“二阶魔法,【阴凌】。”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一瞬间,西泽看见纳拓老爷的手掌上泛出一道琉璃般的光华,紧接着光华化作黑暗,在房间四处游荡,捉摸不到形体。
“不是什么有用的魔法,大概就是用魔力做出这样一团没用的东西,在空间里各处跳脱,基本什么都做不了,”纳拓老爷说,眼里流露出迷茫的色彩,“但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眼里的光彩渐渐被诧异所充斥。
西泽的身前浮现出万千道无法细数的符文,与其说那是符文,更不如说是细微到分毫的魔力,就像黑暗里璀璨的星辰一般,当这些符文浮现在虚无中时,世界都仿佛变得阴暗了几分,纳拓老爷呆呆地看着这些符文,身为中阶魔法师的他自然能感受到这些符文里所保存的不仅是魔力,更多的则是类似根源的东西。
“这是什么?!”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仅仅是一个眨眼的时间,符文熄灭在虚无中,一道琉璃般的光华在西泽手掌上流转开来,在魔力的驱动下光华逐渐被黑暗的颜色所吞噬,就像一个孩童般,它伸了伸触角,西泽向其中二度注入魔力,在下一个瞬间,它化作阴影消失在了西泽面前,这道阴影在房间四处不停地游离,所经过之处都留下了漆黑的烟尘印记。
就连言氏都愣住了,他茫然地站起来,这种从未见过的场景让他不得不对西泽的评价再上了一层台阶。
天花板上,两团黑暗聚合,有那么一瞬间,纳拓老爷怀着些许希望,可在下一刻他就感觉自己的心里似乎少了什么东西,那是一番无法形容的感觉,就像自己的血肉被人吞噬了,又像是被岁月侵蚀的时间。
他永远失去了什么东西,于是他连忙慌张地站起身来,可他知道,那样东西已经永远都回不来了。
“您失去的是魔力,”西泽看出了纳拓老爷的迷惑,开口说道,“经过刚刚的观察我明白了,【阴凌】其实是一种观测用的雷系术法,最大的作用应该是以魔力的姿态去观察人眼所无法观察的地方。”
“可,可你这语气,”纳拓老爷说话都带了点结巴,“你这语气,难道你是第一次施展【阴凌】?”
“是的,在此之前我没接触过这个术法,”西泽先是躬下身,将右手搭在胸前左手收在背后,“这就是我所拥有的最强术法。”
“你的术法?”纳拓老爷先是愣住,在经过略微思考之后他顿时明白了西泽这句话里真正的含义,于是脸上诧异的色彩更浓,“你,居然可以?”
“是伪造,”西泽抬起头,面无表情,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地说。
“这......”纳拓老爷的额头冒出密集的冷汗,他拿出手帕擦了擦脸,忍不住感叹道,“你这家伙怎么每次都能带来这么致命的惊喜呢?”
他看着西泽,说:“这也是一种魔法吗?”
“应该,不是,”西泽迟疑了一下,“这是属于万法均衡一脉的技巧,算是很久远的过去人类所创造出来的一种技巧。”
“嘶,”纳拓老爷深吸了一口冷气,“你的意思是人类以前是这种了不得的家伙?”
“只能说确实出了这种了不得的人,”西泽说,“而且我刚刚施展出来的符文就是万法均衡。”
“万法均衡啊,”纳拓老爷两手颤颤地端起茶杯,勉强露出一抹笑意,“我听说过这个名字,修习的过程困难得要死,而你居然能坚持下来?”
“不算太难,”西泽说,“只是需要背下许多符文而已,很适合我。”
“许多?几万个符文到你这就变成许多了?”纳拓老爷不满地说,“还不算太难,你知不知道自己这种无所谓的样子其实很容易伤到很多人啊,比如我这样没什么希望再进一步的老家伙!”
听到这里西泽笑了起来:“我明白的。”
看着西泽的笑纳拓老爷倒也没有再想什么,只是瘫坐在椅子上,食指在扶手上敲了敲,叹气道:“你这种天才,为什么之前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呢?”
“不是天才,”西泽坐回位置上,摇了摇头,“只是很努力。”
背下数万个符文的日日夜夜,无数次逼近死亡时所再度重生的恐惧,生与死之间的拉锯战绝不是什么能轻易承受的,在很多人眼里西泽的成功显得很轻松,但只有西泽和莎尔知道这种成功是用血和命换来的,西泽其实已经死了很多次,只是每次都被命运和自己的意志戏谑般地挽救回来。
“那你真的有在王都好好努力啊,1”纳拓老爷欣慰地看着西泽,“真是辛苦你和莎尔了,话说莎尔啊?”
他歪了歪脑袋,视线越过西泽看向莎尔:“你在王都过得还好吗?”
“谢谢大人关心,”莎尔低下头说,“我在王都过得很好。”
“我就知道把你托付给西泽绝对没错,”纳拓老爷嘿嘿地笑了起来,言语间却多了几分长辈般的感慨,“当初谁能想到你们两个居然能成长到如今的这般地步啊,明明是整个白石城里毫不起眼的两个孩子......话说莎尔,你的境界是?”
“中阶魔法师,”莎尔坦诚地说。
纳拓老爷差点一口血吐出来,还好他及时咬住自己的舌头才控制好了情绪。
“不,不错,不错,”他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没想到你们居然都是这么了不得的学生了,没记错的话西泽今年是十六岁,莎尔和西泽一样,也是十六岁?”
“不,”西泽摇了摇头,“我今年十七岁,您记错了。”
“哦哦,记错了吗,抱歉抱歉......”纳拓老爷皱了皱眉,因为印象里西泽确实是十六岁没错,但既然他这么否认了自己也没必要坚持,他豁然地看向言氏和弥修,以及言氏身边那堪比西泽离开时所带的行李箱,“这位是你的朋友对吧,不像是西方人啊?”
“我是来自东方震旦帝国的学生,”言氏笑笑,“请别在意请别在意,我只是个不足轻重的小人物,我身边这位也是我的友人。”
“原来如此,”纳拓老爷的眼神有些恍惚,因为言氏的这张脸让他想起来了一个人,一个藏在记忆深处只能窥见轮廓,怎么都翻不出来的人,“但,你的口音倒是带了点白石的意思啊?”
“诶?”言氏愣了一下。
“西方通用语的口音,”纳拓老爷指了指太阳穴,“你的口音不太像初学者,太不像了,你要比一些土生土长的孩童说得都要好上几倍,而且你的口音里带着点漆泽味道,还有些白石,因为我们白石城人在连说两句话的时候一般都会将开头的第一个发音变调,我年轻时走过很多地方,这是白石特有的习惯。”
纳拓老爷说:“这位东方的少年,难道你曾经在西方住过一段时间?而且还请了一位白石城的口语老师?”
这下轮到言氏流冷汗了。
西泽也对他投来好奇的目光,在此之前西泽从来没注意过言氏的这种说话习惯,可能是因为他也习惯这么说话的原因。
“呃,”言氏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之前确实是在漆泽住过一段时间......这不重要,现在是你们叙旧的时间。”
他打了个哈哈,站起身来:“我,我去外面逛逛,逛逛就好,你们聊天。”
话音刚落他就逃一样地跑向了门外,弥修看了西泽一眼,躬下身说:“我要去看着他,等你们说完了我们就回来。”
下一刻她的身影直接消失在了原地,纳拓老爷被吓了一跳,看向西泽的目光顿时深邃起来:“小西泽,看来你的这个朋友有点秘密啊。”
“没错,”西泽说,“而我们回来也是为了他的这个秘密。”
言氏跑到屋外的走廊下,依靠着柱子连连喘气,白雾在寒气里散开,他长出了一口气,心想这纳拓老爷怎么隔了这么多年也这么惹人生厌。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一抹视线,他抬起头,看见二楼有一扇打开的窗户,里面透出一张惨白的脸,那张脸死死地盯着言氏,言氏后背生出一阵寒意,但还是勉强笑了笑,对那张脸摆了摆手。
那张脸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将那扇窗户再度关上。
就像从没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