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静静地站在风里,隔着无数道风痕与树杉的阴影观望,女孩蹲在他的身旁,一只手抓着什么东西,黑袍右手打了个响指,空间随之产生了一阵波动,余震轰隆,在半空泛出一阵涟漪,女孩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心想这可是王都上城区最繁华的街道屋顶,你居然还敢这么大摇大摆地使出魔力,真是不怕那个小姑娘找到你把你咬死……在她们蛇类的思想里,一场猎杀确实是由其中一方被另一方咬死而结束的。
她叹了口气,将手里的某样东西丢了出去,那样东西在风里翻滚了几圈,而后落在屋檐的瓦片上,继续翻滚,而后径直地朝着地面坠了下去。
那是一枚硬币。
黑袍之前和老板见面时就喜欢拿着一枚硬币把玩,而现在这只来自北海的巨妖似乎也染上了这种习惯。
她挪动着空荡荡的五指,转过头来,满脸认真地对着黑袍说道:“再给我一个。”
“一天只能给你一个,”黑袍似乎激动得不能自已,但还是没有放弃对女孩的约束,他的情绪渐渐高昂,直至某一刻他仰起头,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整个人的正面都沐浴在血色的夕阳下,在背后的屋顶上拉出修长的影子
“你知道吗?”黑袍闭着眼睛问道。
“他越来越像了。”
女孩一边说一边无聊地掀起一片砖瓦,几乎毫不费力地就将其捏成了一团飞灰,土沫揉在风里消散,就像沙漏一般,计数时间。
她继续说道:“他越来越像伦瑟了。”
“你没看到吗?那支怀表,”黑袍睁开眼睛,有些手足无措地问,“那支怀表!起死回生,就算是在轮亥魔法里也没有这种魔法!”
女孩缓缓闭上眼睛,当她再度睁开时眼珠表面上那层紫色的薄膜已经消失不见了:“我看到了。”
“这就是伦瑟的奇迹啊!”黑袍激动得连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了,“轮亥魔法里都不存在的治愈魔法,在此刻却如此真实地展示在了你我眼前!”
“……哦,”女孩尽力敷衍地点了点头,可嘴角还是无法掩饰地透露出一抹不屑,“虽然我就连被伦瑟刺了一剑都能慢慢修养回来罢了。”
“那能一样吗?!”黑袍渐渐意识到了一道名为代沟的深渊,人类和巨兽果然是没有共同语言的,他撇撇嘴,眼瞳深处的光锥也缓缓消散,有意无意地说,“海森也是神仆之一。”
“而且应该所属玛门,”女孩转过身,坐在屋脊上,“那种贪婪的魔法气息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我其实很好奇,”黑袍笑着问,“邪神到底有几位?轮亥传说里曾经出现过五位邪神的记载,而现在其中代表着吞噬的邪神玛门已经无数次地向我们彰显了自己的存在感。”
“玛门是个不太让人喜欢的家伙,但其他邪神也差不多一样,们从骨子里就透着一股子高傲,因为们是神,甚至其中几位要比轮亥更具有神的资本,”女孩说,“就是这样一群家伙,骨子里的高傲使们拒绝联盟,只能一个两个分散在世界各地……”
“所以们很适合逐个击破,而轮亥这么多年以来在干的就是这种事。”黑袍笑着说。
“轮亥在猎杀邪神?”女孩诧异地问。
“我不太清楚轮亥有没有亲自出过手,但毋庸置疑的是,轮亥教会高层确实了解邪神的存在,每个邪神出现过的地方都会被他们严防死守,”黑袍踩了踩脚底,说,“比如下水道里的那个洞窟,那是神仆莉贝尔曾用的巢穴。”
女孩思考了一会儿,而后抬起头说:“塞万里不止一位邪神。”
黑袍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他缓缓地转过头,问:“你说什么?”
“塞万里不止一位邪神,”女孩面无表情地重复说,“到现在轮亥大概只知道玛门。”
“那到底有几位?”黑袍连忙问道。
女孩伸出一只手,缓缓地将其伸展开来,而黑袍的呼吸也随着五只指头的变化渐渐紧促起来,直至最后,他屏住呼吸,就连声音都几乎低不可闻
“五……位?”
“首先是最近表现堪称猖獗的玛门,如你所知,他所拥有的特性魔力能够孕育贪婪,第二位是鸽子们的主人所侍奉的那位,我没有和鸽子们直接接触过,所以不太清楚,但那绝对是一位邪神,”女孩掰着指头算道,“然后就是我和利维坦了。”
她耸耸肩:“我们确实是邪神,所以不用这么看着我,和其他邪神不同,我们是北海巨妖中所诞生的邪神,所以没有们的太多能力,而且正因为我们都是北海巨妖,所以无论隔着多远我都能感受到的存在。”
黑袍无奈地摆了摆手,原本有些夸张的惧怕被女孩这么一搞反而有些兴致缺缺了,而他不知道自己早晚会为自己对利维坦的小看而付出代价。
“那最后一位呢?”黑袍捏捏手腕说,“我家皇子的最终目标可不只是成为漆泽国主就够了,他应该平定四方,得到轮亥认可,成为一国教皇,渐渐称霸整个西方世界,然后将威胁着自己统治的一切都毁灭殆尽……这其中自然是包括邪神的。”
女孩皱了皱眉,没有在意自己终将被消灭的这个事实,她望着黑袍,此时的黑袍正背对着血色的夕阳,正视着自己,那表情里带着自信,还有数不尽的癫狂。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自己骗自己?”女孩吐出一口白汽散在空气里,“你?”
“什么意思?”黑袍露出一副不解的表情。
女孩伸出食指,指尖渐渐地晃动,从扬起,到落下,黑袍的视线也跟着指尖移动,直至看见那根指头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什么……意思?”黑袍的语气渐渐变得不安起来。
“你,”女孩坐在屋脊上,托着下巴,面无表情地说,“不就是活着的第五位邪神吗?”
那一瞬间黑袍终于露出了狰狞的獠牙,影子渐渐生出了无数骇人的触角,数不清的竖瞳在阴影里猛地睁开,终于,夕阳彻底落入了地平线内,再也没有任何光芒透出来,直至某一瞬间有宛如流星般的光轨掠过上空,划出蕴含着几道色彩极为亮眼而华丽的丝线。
凡尔纳隔着窗户看着划过星空的光轨,不由自主地开口感慨道:“真好看,这种场景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她正倚着石质的窗台,窗帘残破,在之前的战斗中被魔力撕裂了不少,满地都是书籍,其中有残页,也有从封皮中间彻底断裂开来的拓本。
高大的书架已然全部倒在了地上,化作了七零八落的碎块。
角落里的壁炉和长椅倒是安然无恙,椅子扶手上甚至还安安稳稳地搁着那本塞了书签的老书。
这里是书房。
就像是被龙卷风摧残过的农场,这里再也看不出原有的精致与堂皇,所留下的只有堪称恐怖的这番破坏。
她不是在自言自语。
和她对话,或者说被她单独叫来的人就坐在一堆废墟的上面。
余烬之血炽热,以至于这人几乎没感觉到冬天的夜其实是很冷的。
在听到凡尔纳小姐的这句话以后这人想了想,说:“那可能是您没注意,大概是在三年前的今天漆泽也发生了这种自然奇观,当时整个王都的报社都报道了这篇新闻,我记得很清楚。”
能如此精准地挑选出对方话里漏洞并选出事实做以回击的人除了西泽以外大概再也没有第二个了。
凡尔纳小姐倒也没有生气,她有些不解地看着西泽说:“你为什么把王都新闻记得这么清楚?你不是白石城的孩子吗?”
你身为白石城的一介平民,又为什么如此关心甚至能如此精细地找出王都里所发生的某一件事?
除非你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决定了要来王都。
“算是一种仰慕,”西泽如是说道,“我对塞万的兴趣高于白石。”
此刻二人能如此平静对话的时间完全是以刚刚让人累到几乎想要趴下再也不起来的忙碌换来的,所以西泽才会不顾形象地坐在废墟上,凡尔纳小姐必须顾及这种事,所以只能勉强倚着窗台作为歇息。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对于这一切的起因凡尔纳小姐给出的解释是【这是有人因为图谋卫斯理家地底下的矿脉而做出的魔法袭击】,地面涌出的矿脉便是铁证,而今天的战斗则是因为【犯人在被希欧牧德发现之后着急逃跑却被西泽牵制住只好准备殊死一搏】而发生的。
看样子这一切都能说得通,最起码附近被战斗的声势所影响到的居民们都相信了,皇室那边都派来了不少卫兵查看情况,最后其中的大部分都留了下来,用于帮助卫斯理家进行繁多的善后工作。
卫斯理老爷已然陷入沉睡,距离醒来似乎不需要多长时间,周身萦绕的大量魔力让人不难想象当他醒过来时,这王都中的大魔法师大概又要添上那么一位了。
大魔法师算不上稀奇,更不用说是一位五十九岁的大魔法师,但毕竟这大魔法师是那位卫斯理,那位镇国伯爵,那位卡在高阶魔法师不知道多少年的卫斯理。
最终在凡尔纳小姐高强的执行力下,一切都井然有序地开展起来,那些卫斯理家的仆人也都回来并很快加入了善后工作,卫斯理老爷的外甥和侄女全程懵然地看着这一切,他们运气很好,三层楼顶崩塌时他们刚好在亭子底下,而那亭子毫无疑问救了他们一命。
【危急关头,卫斯理为了已然倒下的三人被迫吞下了轮亥曾经给予他的那份轮亥血髓,魔力暴涨,击溃了犯人】
这则是对于卫斯理老爷现状所做出的解释。
在这次事件中最为溃败的不是海森,而是希欧牧德,他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犯人不是炼金术师,也对炼金术毫无了解,而当自己的两个弟子受到攻击时他却被锁在另一个空间里和怨灵体们战斗。
看着他坐在楼下花坛一角上那副低沉的样子,似乎这位老人又要专心工作很久了。
“你的事,其实我也不该太在意,毕竟每个人都有秘密,你和莎尔也是,”凡尔纳小姐望着窗外,通过玻璃的反光观察着西泽的脸,“但我还是有几个问题想问。”
“几个?”西泽问。
凡尔纳小姐转过身,说:“三个。”
“我可以不回答。”
“我一定会挑选你能回答的去问。”
西泽低垂着眼帘,点了点头。
“第一个问题,我并没有埋怨的意思,也没有刻意去挑刺,我只是想问一下,”凡尔纳小姐说,“既然你和莎尔拥有那种力量的话,为什么不早点用出来呢?”
西泽迟疑了一下,说:“使用那种力量会对莎尔造成伤害,而且是永久性的,她的身体本来就足够脆弱了,我必须保护好她,而不是当一个只会借用她力量去战斗的寄生虫。”
“你喜欢她?”凡尔纳小姐忽然饶有兴致地问。
“如果这算第二个问题的话。”
“当然不算,”凡尔纳小姐气鼓鼓地说,“这当然算是第一个问题的附赠。”
“哪里会有这种附赠的说法……”西泽忍不住捂住脑袋,似乎感觉有些头疼,但最终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也不清楚,但我自从看见她的那一刻起就有一种想法,那就是我要保护好她,无论如何也要把她作为第一位,这种想法就像本能一样扎根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真是浪漫。”
“很碍事。”
“那么第二个问题,”凡尔纳小姐问,“你和莎尔……是什么情况?”
西泽挑了挑眉。
“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你能拥有那种力量?”
“这个是秘密,”西泽回答说,“显而易见。”
“那就算我失礼了,”凡尔纳小姐叹了口气,她扶着窗台,在第三个问题问出口前吹了很久的凉风,卷曲柔顺的长发在风里飘摇,直至夜幕降临,白色的月光洒在大地上,将整个世界镀上一层霜白时
她开口问道:
“你到底是谁?”
西泽也在这个问题前犹豫了很久。
“……”他抬起头,对凡尔纳反问道,“这个很重要吗?”
“这个对我们卫斯理家的未来很重要。”
她甚至已经用上了【我们】这个字眼。
“你的回答决定了以后凡尔纳家族对你的态度。”
她认真地说:“所以请你回答。”
西泽在原地又坐了一会儿。
一阵风吹过,掀开了他面前一本书的残页。
“我是余烬之血。”
他说着,抬起头来,眼眸深处已然显现出了幽蓝色的火花。
“我是厄洛丝的敌人。”
在听到这番话以后凡尔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终哑然失笑道:“我没有想到。”
所有人都觉得那位皇子已经死了。
就像八百里长短洞彻先古,三十弦竖琴弹动始末,如吟游诗人里被传颂的王神。
凡尔纳对他低下头,单膝跪地,右手放置左肩,闭上眼睛,轻声地说:“恭迎回归。”
她说
“从今以后,凡尔纳家族,为您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