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如不散的篝火,无数分裂开来如细蛇般的灰尘在周身缠绵蜿蜒,青草化作枯黄的死物,湖面盖上一层蒙尘,世界仿佛从寂静的沉睡中惊醒,破碎的元素之灵在半空中飘忽,久久抖没能回到远处,身后的白楼里,灯光渐渐明亮,风声掠过大地,而后则是灰叶熟悉的喊叫声
“啊?啊啊啊?这是咋回事啊!?老师老师!师妹你在哪啊师妹!师弟呢?!地震了!咱们快跑啊!!!”
西泽哭笑不得地把这响亮的呼叫声全部听到耳朵里,他半蹲在地面上,也不是不想回应灰叶,只是现在的情况已然不允许他做出这般轻松的事。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打出这般具有毁灭性的攻击,也许更是这辈子仅有的一次,刚刚的这一拳贯通了刚刚凝聚了魔力元素的感悟以及制导术初次爆发的毫无节制限制着人类杀伤力的从来都是理性和规范。这样的攻击只要打到人类的身体,那造成的后果肯定是非死即伤,最起码西泽觉得这一拳如果打在自己身上,可能自己此时已经和恶婆一样化作风里的枯灰了,根本不会有时间继续思考灰叶的事。
但可惜的这一拳没有打到那人。
西泽抬起手,身体一个瘫软,却没有倒下,在他面前的是一地白色的鸽羽,洁白的羽丝上沾染了泥水和灰土,就像被墨水弄脏后的画纸。
而那人的身影也已经消失了。
半空中的灰尘落在西泽脸上,他下意识地伸出右手试着抹掉那一点污秽,可就在下一秒,身体忽然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西泽猛地往前倾倒,一股甜意从喉咙深处冒出,他忍不住仰着身子咳嗽起来,腥红的血如涌泉般喷洒在地面上,在月下宛如某种阴森的图腾。
安全了。
西泽看着渐渐平静下来的湖面,眼前模糊不清,像是蒙住了一张薄纱,右手无力地垂在身体右侧,他试着站起,可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他闭上眼,仿佛看见自己体内紊乱的元素再度开始活跃,可这次的活跃并不是反抗,而是某种积极的变化……他发现之前贤者状态下遗留的魔力已经开始缓缓渗透自己的血脉,将二者合二为一。
换言之那些贤者级别的魔力已经开始被这具身体所消化了,哪怕只是小小的一部分。
这真的可以算作一个惊喜。
西泽咬着牙,感受着体内庞大的魔力海潮一次又一次地冲刷着斑斓的蔷薇花,直至叶尖愈发明亮,花瓣也略微绽出耀眼的光芒。
贤者的力量从来都不能算入凡流,那象征着魔法师金字塔塔尖的寥寥数人,希欧牧德花了这么多年也只是在低阶的大魔法师徘徊,莫斯教务长时至今日还在寻找拥有贤者之资的学生,圣学院院长听说已经五十多岁,可即使是他也还是没能摆脱大魔法师的桎梏。
贤者就是这样一个需要天资与幸运的规格之外的级别。
而贤者之石却暂时将西泽强行带入了那样的世界,让他以贤者的能力施展魔力,因此对于贤者的说法西泽毫无疑问,因为他曾经亲身体验过贤者的状态,那时他的眼前已然没有了魔力的概念,取而代之的是得心应手的元素。
那时他对着恶婆伸出手,说:风雷。
于是风雷便携着海潮而来。
那时他对着恶婆说:光火。
汹涌的火携着无与伦比的光华自地面上炸裂而起,将一切黑暗之物吞噬殆尽。
和所谓的《极致贤者》不同,那本书里讲述的只是各个元素之间的贤者,每个贤者都是修习某样元素达到了顶尖才成为了贤者。
但西泽那一天是真切地感受到了四种元素在血液在指尖流淌的感觉。
那不是虚假的骗局,也不是某种异样的幻境,那是极致的掌控力,也是无与伦比的力量,即使是大魔法师也只能被淹没在那般魔力的洪流里,毫无反抗之力。
残留在西泽体内的便是那股贤者的力量。
而这一击便蕴含了西泽对贤者至今所有的理解,以后恐怕再也发挥不出这样的破坏力和强度,也正是有着贤者的力量,这一拳才能打破沉默矩阵的限制。
但即便如此他也还是打空了。
那一拳就像打在了棉花上,或者说羽毛上。
正如在那之后,在漫天爆发出的羽毛中。
“啊?师弟?你怎么”灰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而后是急促的脚步声,这个男人停在西泽身后,讶异地看着学院里一切的变化,有些难以启齿地问道,“这些……是你干的?”
“不是,”西泽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在经历了第一次的魔力冲击之后身体也已经没有了那么多的异常反应,他动了动右手,五指轻松弯折,感觉一切如常,这大概就意味着贤者魔力的冲击结束了,或者是另一个比较骇人的可能这具身体已经适应了那种力量,而这是任何普通人都不可能做到的。
西泽摇了摇头,没有在意太多,他用力地站起身,转过身对灰叶说:“有人袭击。”
“这我肯定是看出来了啊,”灰叶睁大眼睛,看着地面上巨大的沙坑还有几乎铺成一层毛毯的羽毛堆,惊讶地叫道,“这是什么东西啊?!”
草叶枯死了大半,不知何时,大片的草地都化作昏黄。
“哥哥?”莎尔从白楼里跑出来,在看见西泽这一身有些破烂的衣服以后立刻睁大了眼睛,焦急而大声地问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哥哥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是有人来袭击吗?我们不是在沉默矩阵的保护里吗?!为什么”
“莎尔!”西泽伸手扶住少女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说,“冷静点,我没事。”
莎尔打了个寒颤,这才小声地啜泣起来,扑到西泽怀里,搂住他的腰,无力地哭着,两只小手紧紧地抓住他的黑背后,像是生怕他再度离开一样。
她已经几乎三次以为自己要和西泽离别了。
希欧牧德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西泽身旁,老人俯下身,从地面上捡起几根羽毛,苍老和善的脸上骤然变得凝重起来。
“是养鸽子的家伙,”老人转过头,对三人平静地说,“是那个养鸽子的家伙。”
“啊?”灰叶愣了一下,“不是,老师,养鸽人不是在学院地牢里捆着呢?咋就能大半夜钻出来找师弟麻烦了?而且他有啥理由找师弟麻烦啊?师弟就是个刚进学院还没一个月的新生啊。”
“我也不明白,”希欧牧德一边收起几根羽毛一边说着,“但毫无疑问这种独特的术法,只能是来自那家伙。”
他的眼瞳流露出淡淡的怒意:“当初就是这些羽毛在下城区里杀了不知道多少人,没想到到现在还没生疏啊,看样子他已经逃出来了。”
希欧牧德把羽毛表面的灰尘弹了干净,默默塞在衣服内侧的口袋里,走到西泽面前拍了拍他胸前的脏土,之前那副凝重成熟的样子被怯生生的语气所替代,这个老人小心翼翼,像是顾忌着什么一样,犹豫了几下才开口问道:“小西泽,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种问法虽然很奇怪但确实是希欧牧德最大的疑惑。
养鸽人如果想要杀死一个低阶魔法师的话,说夸张点只需要一个简单的术法就够了,到了他的那种炼金级别,随便一个高阶炼金术都能抹除西泽的性命。
但现在看着枯黄的草地和灰蒙蒙的四周,希欧牧德开始怀疑了。
因为这一切除了满地的鸽羽之外再也没了养鸽人的标志,养鸽人从不用魔法的,因为他根本不会,他所了解的一切知识全都来自王都里四面八方无处不在的鸽子,而这些知识自然包括各种各样的魔法,面对着这样庞大的法术海洋,养鸽人还能坚持炼金之术,看样子他确实没有什么兴趣去学习魔法。
可今天这副场景明显是魔法造成的,仔细感受的话还能感受到空气里被抽离的风元素。
西泽轻轻搂着怀里的莎尔,没有说话。
“不想回答也没关系,毕竟每个人都有秘密,”希欧牧德摸出一片止血贴递给西泽,他模样认真地说,“我现在通知院长,你们三个赶快回去,这些事需要院长他们来处理,等一下我们还得去地牢里看看……必须确保一下真的是养鸽人本人。”
他对西泽三人说:“现在,你们回去。”
灰叶匆忙地点了点头,莎尔也从西泽怀里抬起头,看着西泽,西泽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牵住她的手,跟在灰叶后面一起迈向白楼。
“师弟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出来干啥啊?”灰叶打了个哈欠,对西泽问道,“咱们历史学院虽然很闲但咱也不是那种会熬夜的闲人啊。”
“我做了噩梦,”西泽低着头说,“我醒了,想起来薇娅学姐那副反常的样子我就感觉害怕,于是就干脆起床到湖边散散心。”
“那副样子啊……”灰叶沉默着,之后无奈地笑了笑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学生会就是那样的,薇娅她之前不是挺怕生的吗?现在这样融入一整个集体不也挺好的?她之前一个朋友都没有吧。”
西泽摇了摇头:“他们这样对她只是治标不治本,他们只是给了她一个固定的模板,让她踏进去成为其中的一员,从加入那个集体改变自己之后,学姐她就不再是自己了。”
灰叶的脚步停了一下,而后再度响起。
“你真这么觉得吗?”他问西泽。
“我觉得学姐已经不是学姐了,她已经变成了奇怪的东西,”西泽回过头,对灰叶说。
“那你觉得我们要救她吗?”灰叶笑着问。
“什么意思?”西泽问。
“转学院,新生测验的第一名有一个特权,那就是可以从自己现在的学院离开,另外选择一个学院,这种特权可以移交,如果你觉得你能做到的话,就去拿下第一,然后让薇娅她来到我们学院吧。”灰叶说。
“让薇娅学姐,来到我们学院……”西泽呢喃着,像是在发呆。
“加油啊师弟,加油加油!”灰叶大声叫着,踏上了二楼的阶梯,“接下来的事就和我们没关系啦!老师他们会处理好的,虽然不太清楚你怎么会和那样的家伙扯上关系,但我感觉这种事应该以后不会再发生咯”
他在关上卧室门时探出头来对西泽莎尔说:“院长他们为了防止学院名声被影响到,应该是会按下这次事件的,师弟可能又要委屈你了。”
“我是没关系的,以后不会在其他人身上发生这种事就好。”西泽说。
“师弟真是个好孩子啊,从薇娅那件事我就看出来了,师弟你真是又温柔又乐于助人,”灰叶笑着关上了卧室的门,隐约还能听见他说了什么,“莎尔也要加油啊”这样之类的话。
“回去吧,”西泽对莎尔说,“我还要回房间换衣服,说实话我能活下来还托了你不少福。”
“真的吗?”莎尔看着西泽,脸上渐渐浮现出幸福的表情,“能帮到哥哥就太好了。”
“回去吧,”西泽晃了晃身子,“贤者之石的力量……还有制导术的……都……”
老人歇斯底里的咆哮再度回响起来,他踉跄着倒在楼梯上,眯着眼睛,仿佛再度看见了滔天的火海,还有冷针刺入身体的光景。
那是一具千疮百孔的身体,无数道疤痕在皮肤表面凝合又破开,紧接着出现新的伤口。
就像神话里被诸神锁在十字架上,每天被秃鹫啄食内脏,第二天又会长出来的那个凡人。
“都……”西泽这么说着,感觉视线愈发模糊,身体沉重得像是灌进了铅水,紧接着一声锤破世界苍穹的尖锐声突兀地侵入他的脑海,下一刻,世界被潮水洗刷着,化作一片空白。
他倒在了地板上。
无论莎尔怎么呼唤都没有再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