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文光愣了一下,方才缓缓侧过头来,憔悴的双眸中满是血丝。见到来人是她,叹了口气道:“我比你父亲年长几岁,你唤我一声伯父也是应该的。此事原本不该麻烦你,可上至太医署,下到走街串巷的游方郎中,可以说整个京都城的大夫都对小儿的病束手无策啊。”
叶绿芜盲道:“绿芜在来此之前已大概知晓缘由,对于二公子的情况我有一点想法,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
纪文光眸光闪烁了几分,而后转身走进暖阁之中。
从正屋一路走到暖阁之中,透过明纸糊的门窗,隐约可看到里面长塌上躺着一个人。屋中燃着香,青烟袅袅间有一女子倚在圆桌前,半阖着眼背对门而坐。
二人一进暖阁,那女子便猛然惊醒,转过身来一瞧,正是纪星辰。她双目微肿,眼下嵌着两团乌黑,想必是哭了一宿。
见着叶绿芜,她连忙走上前来握住双手,哽咽道:“叶姐姐,我也是没了办法才请你来的,那些郎中们都骗我,说我二哥撑不过今夜了。可我不信,想着或许姐姐能有办法救我二哥一命也说不定。”
她的双手细腻而冰冷,还在不住地颤抖着。生龙活虎的人在一夜之间便被下了催命符,想来定是吓着她了。
叶绿芜轻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缓声道:“哪有一夜之间便病入膏肓的道理?想必二公子的情况那些郎中都未曾见过,方才下次定论。你且莫急,我过去看看。”
两个月未见,纪无涯倒是瘦削了许多。只是他面上凹陷下去两块,更显得颧骨高高挺起,嘴唇毫无血色,这分明便是将死之人的症状,为何他仅在一夜之间便落得这般模样?
叶绿芜不敢再耽搁,连忙将右手平伸至他身体上方,掌心向下,口中缓缓念起咒来。
夺目的红光柔柔自掌中倾泻而出,将纪无涯的整个身体都笼罩在其中,而他似是感受到了什么一般,一直紧蹙着的眉峰也舒展开来,安静地躺在榻上。
纪文光与纪星辰二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两双布满血丝的眼中闪过一丝名为希望的光彩。
过了片刻,叶绿芜结界未撤,皱着眉转过身来,低声道:“二公子体内魂魄失了大半,只余下一丝幽精尚在。心之精爽,是谓魂魄;魂魄去之,何以能久?且对他下手之人似不愿他当即便没了性命,故而刻意将幽精留于体内。”
还有一句话她未曾说出口,这手段与昨日茶馆之中暗害那说书人的别无二致,又是出自墨阙会之手。倘若那说书人是因着知晓了鲛珠之事才被灭口的话,纪无涯又是为何会遭此毒手?碧瑶山门众不多,还是因着掌门身怀秘宝才勉强跻身江湖八大派之中,多年以来他们与墨阙会也并无纠葛,此事实在有些蹊跷。
而他二人虽不懂“幽精”为何意,此时也隐约知晓了现下的情况。
“依你所言,犬子尚有一线生机?”纪文光惊喜万分,面上也露出了几分不可置信的神情。
没想到叶绿芜却摇摇头,低声道:“人之三魂,一曰胎光于天,一曰爽灵于地,这剩下的幽精便是最为重要的命魂。只有幽精尚在,这人也绝撑不过三日便会……可若能在三日之内将他魂魄聚齐,便尚有希望。”
纪文光眼中的希冀之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最终变为一片死灰,“这熙熙攘攘的京都城中,纵使找人都如同大海捞针,何况是这虚无缥缈的魂魄?”
见他这般反应,叶绿芜忙道:“因着有这一缕幽精在,寻到其余魂魄倒也不难,只是我不善循迹之法,伯父还是快些入宫面圣,奏请护国会前来一助吧。我在此处尽力稳住他的幽精之魂,让二公子不至于过分不安。”
似是劫后余生一般,纪文光浑身焕发出生的希望。他闭目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对着叶绿芜一拱手:“此事无论成与不成,叶氏的大恩本相记下了。”
在他疾步踏出暖阁后,纪星辰的泪水便夺眶而出,上前拥着叶绿芜道:“多谢叶姐姐救我二哥一命。二哥从小便疼我,幼时父亲与大哥不许我出府去,都是二哥偷偷带我溜出去的,因为这个还挨了不少训呢。在外面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都会给我带回来,就算他这几年不在京都城中,还是会经常托人送东西回来。我真怕他就这样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了……”
说到最后,她便泣不成声,她的眼泪落在叶绿芜的颈旁,浸染出一片濡湿。
叶绿芜伸手加强了结界的魂力,而后轻轻抚着她后背道:“护国会的人总会有办法的,这里有我的结界护着,绝不会出事。不若我陪着你先去耳房中歇息片刻,吃点东西再回来守着吧。”
纪星辰哭了半晌,方才抽抽噎噎地缓过气来,抱着叶绿芜的胳膊向外走去。
她原本就一夜未睡,故而在略微用了些点心后便歪在床上沉沉睡去,只是拉着叶绿芜的手却半分都没有松开。
叶绿芜无奈地摇摇头,替她掩好被子后便靠着床柱坐在床头,细想着这两天来发生的事。
自从自己回京以来,这事情便一件接着一件,让她毫无喘息的机会。且许明川受伤也好,纪无涯被袭也罢,这两件事虽与自己没有直接关系,可好似冥冥之中有一根线将自己与这几件事串连起来,密密匝匝裹成一团,让人无从想起。墨阙会接二连三动手,只怕目的绝非自己之前所料想的那样简单。鲛珠只是一个引子,一个借口,而他们用这个由头来掩盖之下的真正目的,又会是什么呢。
凌霄殿中
纪文光深深拜倒在冰冷的地砖上,苍老的声音绕着雕龙立柱盘旋而上,在店中惨淡地扩散开来:“老臣这个小儿子自幼便不服管教,可他到底是我的血脉,还望圣上能看在老臣一生忠心为主的份上,下旨让护国会救小儿一命吧!老臣定当结草衔环以报陛下大恩,万死不辞啊!”
皇帝坐在九阶之上的龙椅中,眼神明灭不定,过了半晌才开口道:“爱卿平身,既是人命关天的事,寡人岂有不应之理?凶手行事如此诡谲,凡尘中人是绝看不出任何端倪的,想来将行凶手段告知爱卿的,必定是位高人。让寡人猜猜,是叶家的丫头,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