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世界里不会有骤然降临的朝阳。
在寂静的等待中,被笼在黑暗中的一切事物一点点被抹上幽暗的光亮。
不……不是光亮……只是更浅的黑。
当黍离眼中的一切都不再拘于黑色时,终于,到了白天。
白天的世界并不是白的。
黍离缓缓睁开眼,眼中一道幽暗的光一闪而过。
这是邪念。
它将铺在黍离的体表,使黍离能够沉默的躲藏在无边的邪念之中,毫不显眼。
这是一种和光同尘。
黍离平静的摩挲了秋水的刀鞘,刀鞘之上的纹路和昨夜一样,不再有改变。
他默然的抬起头,看了看麦秀。
她还躺在那儿,安静都很。
还没有醒。
黍离安静的起身,悄无声息的开门出门再关门,动作轻缓。
那些照亮此处的发光体此刻只是黯淡着,静静悬浮。
镜湖之下的宫殿,黯淡无光。
黍离要稍微观察一下这里,在水之精灵还没有出来的时候。
走廊昏暗。
抬眼往建筑物之上的空中望去,能看到好似潜流一样的涌流,像是很深颜色的水。
也像是漆黑的湖水被迷蒙的光稍稍染亮。
在那层透明的屏障隔绝之下,湖水的缓缓涌动显得平静而遥远。
黍离提着刀,悄无声息的沿着走廊往外走去,路线恰好和昨日一样。
寂静。
空旷。
黍离只听见自己低沉的被死死压抑在胸腔的心跳声,除此之外,世界寂静不语。
都还没有睡醒吗?
黍离突然怀疑了,昨天看到的那些幼小的精灵,都是欢快自由的模样,她们真的都沉沉的睡到了现在?
在这个长辈一个个消失的狭小世界里,每一个小精灵都能那么安稳的酣睡?
又或者醒来的小精灵都在沉默着?
黍离又想到昨天看到的轻快的小精灵,换了一个描述。
那些醒来的小精灵都在天真乖巧的无忧无虑的独自思考着?
或者说,那么多小精灵都能在白天那么欢快的飞舞着?
他不相信。
黍离停了步子。
他沉默而安静的行走使这次停顿显得一点也不突兀。
前面是一个转角。
转角这种地方天然就让现在的黍离敏感,更不必说是在寂静无人的黑暗中。
片刻的停顿后,黍离继续往前走去,然后平静的转弯。
一切无碍。
平静的好像被害妄想症行走在日常世界。
很久很久,黍离一步一步走到了宫殿外。
到了现在,往上望去,已经能看到深色的湖水了,而不是漆黑。
黍离知道,大地之上应该已经是蒙蒙亮的了。
此刻的湖底依然是迷蒙的夜色,静谧沉醉,如虚幻。
黍离又一次停了。
他遇到了一个应该止步的情形。
“你知道吗,以前我在深夜抬头看,能看见璀璨星空的影象,能分辨星座的辉光,能想象亘古闪烁的古老星辰是怎样瑰丽梦幻……”
黍离听着琉喀忒亚的呓语,却想到一个很不相关的话题。
这种嗓音该用什么词汇描述?
好听?……
他突然想起了他一直如此的词穷,也想起了那本翻不完的辞海。
琉喀忒亚依然微微昂着头,长发随意披散着。
“我好喜欢帝国的诗词,有好多都特别美,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黍离思索了一下,确实很美。
然后没了。
琉喀忒亚显然没有期待过回应,她只是依然如同呢喃细语一样,呓语着。
她转过身,轻笑。
“很久没有看到过其他人,都没有想到互通姓名,不知我该怎么称呼阁下?”
她笑着,看着黍离。
黍离一瞬间闪过真名这个词汇,然后只是毫无停滞感的呃了一声。
好像是未曾料到会突然琉喀忒亚讲到这个话题。
琉喀忒亚睁大眼睛看着黍离,突然恍然,“哦,抱歉抱歉,我忘记了要先告诉你我的名字。”
“音译过来的话,我的名字应该是琉喀忒亚,就是这样呢。”
“我叫黍离,黍米的黍,离愁的离。”黍离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很温和,很平常。
“咦,黍米是常说的大米吗?”琉喀忒亚的神情像极了【好奇】的模样。
黍离作思索状,“我想想,大米指的该是稻,黍米指的是黍,大米是煮饭的,黍米是酿黄酒的。”
酿黄酒最好的原材料确实是黍米,当然,黍米不止是酿黄酒。
只不过黍离更偏爱这一点而已。
琉喀忒亚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分清楚。
“世界会宽恕你我吗?”
突兀的,琉喀忒亚这样轻声的问道,声音有些飘忽。
宽恕啊……
黍离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是个很高深的词儿,但是……什么叫宽恕?
宽大仁恕?宽以饶恕?
如果世界宽大仁恕,那自古便没有那么多悲剧。从来都是如此,世界至公无仁。
如果祈求世界宽以饶恕,那么罪从何来……
每个人都有罪……
黍离想不懂这些,只是回答道,“总之不会再坏多少。”
已经见过真正的无底深渊,还能再怎么绝望呢。
琉喀忒亚的声音已经变得和先前一样温柔,她没有问黍离为何在夜色中赶到了这里,也没有再追问其他问题。
而黍离也没有问她为什么站在夜色中。
她像一位文静的少女,在暗蓝色的湖底,轻轻说一句,“早好,黍离。”
然后,突兀的,亮了。
整个湖底宫殿,突兀的,一个个悬浮的圆球砰砰砰的放出了光芒,从昏暗的夜色骤然转变成的昼。
只一瞬间就照亮了这里。
四周的湖水已变为了湖蓝色,这过程就像是自饰品盒中拿出了一枚蓝宝石戒指。
一切好像都很梦幻。
梦幻的有些诡异。
黍离面色如常,甚至温和的笑了,“早好,琉喀忒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