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脱摸了摸自己的几绺髭须,叹了口气,然后拍了拍哈麻已被汗水浸透的后背,“士廉啊,如今朝堂上的担子太过繁重,已经压得我喘不过气了。”
听其话风转变,哈麻心中稍安,赶紧接话道:“大人为何事所忧,哈麻定当竭力为您分忧。”
脱脱淡然一笑,搀起哈麻道:“起来吧,你的忠心我是清楚的,今日胡乱发了些脾气,你不要往心里去。”
哈麻察言观色的能力非比寻常,心中思量着朝中局势,呼吸间便明白了脱脱忧虑之处。
如今至正帝突然对朝局政事甩手不管,所有重担便都压在了脱脱一人的肩上。
反观至正帝,却自暴自弃,整日躲在这无碍堂中声色犬马,君臣宣淫,乱了礼法不说,如今连国事都已漠不关心了。
这还是当初那个想要重整朝局的少年天子么?
这俨然已是大元昏君!
哈麻想清楚其中关节,立刻有了主意,谄笑道:“治河一事您劳心劳力,圣上这里,哈麻自会向其陈述其中利害,保准不叫圣上怪罪大人就是。”
脱脱听后点点头,陷入了沉默,心中对哈麻这样的人又爱又恨,他向皇帝引荐奸人,为祸内廷,导致皇帝愈发沉溺玩乐之道,荒废朝事,可自己几次遭遇险境,皆靠其施展援手才能幸免于难,若不是依赖他在皇帝身边替自己斡旋,自己又怎敢在朝堂上大施拳脚,一展抱负呢?
沉吟良久,脱脱还是放下了杀心,轻声道:“我等身为臣子,自然不敢干预宫中之事,可也要时常劝诫圣上,如今内廷荒唐成什么模样你心中清楚,莫要忘了你当日在朝堂中被御史群起而攻的情景。”
哈麻面对脱脱的提醒,立刻躬身道:“哈麻牢记大人恩情,自不敢忘。”随即叹了口气,苦着脸道:“今日后宫情形确实是哈麻之错,我也未曾想到这演蝶儿法如此荒唐,可圣上既已乐于其中,我怎敢阻拦?不过大人放心,有哈麻在这里帮您盯着,保管后宫之中无人敢对您指手画脚,但凡朝堂之事,全凭大人您一人处置。”
既然不能见到皇帝,提点哈麻的目的也已经达到,脱脱没有接着多说,深深地看了一眼无碍堂的门扉后,紧了紧腰束玉带,踏着皂靴大步离去。
哈麻躬身目送其离开后,长长地吐了口气,心中复杂无比。身为人臣,谁不渴望成为脱脱这样一心为国的贤相,哈麻也是如此,可卑贱的出身限制了他与脱脱这样的天之骄子无法比拟。所以,为了能在这充满争斗的朝局中站到最后,自己只能紧紧抱住至正帝这棵最粗壮的大树。
晃了晃满是横肉的脑袋,摒去胡乱的思绪,准备往“无碍堂”去侍奉至正帝。
正欲进门,后方忽然传来一女性威严的声音。
“哈麻大人。”
哈麻听见声音,心中叫苦,怎么今日如此倒霉,连番碰见惹不起的人物?遂回过头,躬身行礼。
来人正是后宫中权势最盛的第二皇后奇皇后。
元朝可立多位皇后,但正宫只有一名,现任正宫皇后伯颜忽都淑德温恭,从不参与权力争斗,奇皇后便因此掌握了实际上的皇后权力。
奇皇后原本是高丽贵族之后,以高丽贡女的身份被献于元廷,初为至正帝的奉茶宫女,因为长相美艳,聪明伶俐,便得至正帝宠幸,对她喜爱有加。
后因诞下皇子爱猷识理达腊,被册封为第二皇后,居住在兴圣宫,与至正帝最宠爱的太监朴不花勾结,大肆排除异己,独揽大权。
哈麻能在后宫中站住脚,自然与其颇为亲近。
至正帝、奇皇后、脱脱三个元廷权力最大之人对哈麻尽皆视为心腹,哈麻八面玲珑之能由此可见一斑。
奇皇后已有三十五六岁的年纪,仍旧风韵犹存,靠近哈麻后,轻挑细眉,问道:“圣上在里面吗?”
哈麻行礼后直起身子,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奇皇后伸出右手,身旁的太监朴不花赶忙过来搀着,哈麻趁着皇后不注意,朝其使了个眼色,示意带皇后离开。
朴不花眨了下眼睛,表示明白,便扭头小声劝道:“皇后,近些日子圣上心情不好,我们就别进去了吧?”
奇皇后没有理他,朝哈麻扬了扬下巴,示意其开门。
哈麻面带难色,犹豫道:“皇后,此刻进去,我担心会惹恼了圣上。”
奇皇后瞪了他一眼,抻着声音道:“那……你是甘愿惹恼本宫了?”
哈麻与奇皇后交情匪浅,对其不似对脱脱那般惧怕,摇了摇头,苦笑道:“哈麻开门就是。”
旋即引着奇皇后和朴不花从侧门进去,刚一入门,奇皇后便被眼前景象气得七窍生烟,惊怒道:“好啊!我道外面传闻都是夸大之词,想不到居然真的如此不堪!”
此处秘密法堂为至正帝亲自设计,工匠按照他的图纸搭建,堂中置一宽大床榻,其广可容数十人居于其中,此刻至正帝帽带金玉佛,手执数颗菩提珠,坐于床榻正中。
榻前正有十六名宫女翩翩起舞,宫女头发梳成若干小辫,头戴象牙制成的佛冠,身披七彩璎珞,下着大红色绡金短裙,上穿金丝小袄,肩负云霞披纱,合袖天衣,绶带鞋袜。
各人各执法器,其一人执铃杵领舞,又有宫女十一人用龙笛、头管、小管、筝、琵琶、笙、胡琴、响板、拍板等作为乐器进行伴奏,妖艳至极。
此舞在元廷中流传已久,原为西夏旧乐舞,后因其宝相庄严且有香艳飘逸,被改称为十六天魔舞。有诗赞曰:
西天法曲曼声长,璎珞垂衣称绝装。
大宴殿中歌舞上,华严海会庆君王。
西方舞女即天人,玉手昙花满把青。
舞唱天魔供奉曲,君王常在月宫听。
宫女出身的奇皇后自然认得此舞,可此刻场中香艳之状哪是此舞本有的样子?
奇皇后气不打一处来,立刻冷着脸走上前去,想要劝慰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