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里安宁自从经历了灵隐寺法会的那场风波之后便性情大变,连自己居住的宅院都没怎么出过,再不是从前那个天真烂漫、活泼好动的少女。
是以当康里崉崉告知她准备与李察罕成果时,康里安宁的内心也极为平静。
李察罕如今是有名的青年俊彦,又对父亲有救命之恩,是他的左膀右臂。
既然自己的婚事只能由父亲做主,那么像李察罕这样年少有为的俊逸之人反倒是不错的选择,至少比那些上门求亲的纨绔子弟强了许多。
坐在洞房床榻上的康里安宁只能自己安慰自己,心情刚刚平稳,却又想到了自己被毁了的容貌,不由得黯然神伤。
独自掀开了盖头,熟练地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铜镜照向自己那道可怖的伤疤。
希望他今夜会喝得烂醉如泥,否则新婚之夜就见到自己的新娘子是这般丑陋,一定会失望透顶吧?
康里安宁不停地幽幽叹气,沉吟半晌之后,站起身将房中的红烛吹灭了几个,只盼屋内越暗越好,最好暗到他看不清这道伤疤……
康里安宁刚将红盖头重新盖好,贴着囍字的房门就被推开,穿着喜服的李察罕浑身都是酒气,黝黑的脸庞红得有些发紫,脚下步伐缓慢却沉稳有力,踩着金丝祥云纹样的皂靴迈步走进了洞房。
皂靴踩地每发出“橐”的一声,康里安宁的心就跟着猛跳一下。
紧张之下,她又将被红盖头遮住的脸小心翼翼地向右转动了一些,这样待会他掀开盖头之后就会先看到自己完美无瑕的左脸,以免被自己吓到。
“夫人,应酬颇多,我来迟了些。”
李察罕走到床榻之前,笔直地站定,说出了夫妻之间的第一句话。
康里安宁紧张无比,却装作冷静的样子缓缓地点头。
李察罕微垂眼睑,扫了一眼身旁桌案上被吹灭之后冒着白烟的红烛,看出了妻子的小心思,不动声色地走到桌边将红烛重新点燃。
康里安宁看不到夫君在做什么,却能感觉到从红盖头外面透过来的光线在一点点变亮。
李察罕没有急着抓起桌案上用来揭盖头的喜秤,而是给自己倒了一盅喜酒,一饮而尽后慨然长叹,“自打我随侍丞相大人,便被他屡次擢拔,如今又将夫人你许配给我,这是何等的知遇之恩?”
“可你也救过父亲的性命,足以相抵他的恩情。”康里安宁的声音本该是清脆动听,但此刻却带了十足的幽怨。
李察罕自嘲般地笑了笑,又自斟自饮了一杯。
“看来夫人心里认为我察罕帖木儿是个攀炎附势之人?为了自己的锦绣前程才迫不得已迎娶丞相独女?”
“不然呢?”说到了自己内心在意的问题,康里安宁也变得敏感起来,与夫君针锋相对。
李察罕没有辩驳,而是反问道:“听闻夫人在灵隐寺的风波之后便足不出户?”
康里安宁黯然作答:“无脸见人,出门作甚?不过是徒惹外人嘲笑罢了。”
李察罕闻言沉默了半晌,然后缓声道:“既然夫人心中有仇有恨,为夫自当帮你报仇雪恨。”
“你替我报仇雪恨?我连自己都不知道该去恨谁……是屠戮无辜的朝廷士兵,还是那个我去为其挡刀,却连谢字都不说一个转身便逃的老秃驴,亦或是那两个将我掳走的魔教妖人?”康里安宁的幽愤之情已经压抑了太久,说到最后实在忍不住泪水,从红盖头里传出呜呜的哭声。
李察罕静静地聆听妻子的抽泣声,待她哭声渐止,才低声道:“夫人恨的是这世道。”
康里安宁面带凄然绝望之色反问:“世道?那个救我性命的魔教妖人倒是也说过类似的话……可我不过是个弱女子,连自己的婚事都无法做主,又如何能与这世道相抗?”
李察罕毫不犹豫地道:“以前或许不能,但从今日起你便是我李察罕的女人。这世道害了你,我就会推翻了这世道为你解气。”
听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康里安宁的脸上立刻红了起来,紧张地抿了抿嘴唇,小心地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察罕帖木儿从不说谎。”
康里安宁心中感动,但碍于脸上伤疤作祟,让她心中自卑,轻声道:“可我如今面相丑陋,根本就配不上你……”
不待妻子多言,李察罕蓦地站起身,将她横抱起来,惹出一声惊呼。
“你要做什么?”
李察罕抬腿一脚踹开了房门,抱着妻子穿过重重回廊,走到了府邸宅院之中。
院中设下的筵席还没有撤去,往来庆贺的宾客也自然还未走散,众人见到李察罕抱着新娘出来目瞪口呆。
这哪里符合礼数?简直是在胡闹!
“你疯了吗?快放我下来!”隔着盖头的康里安宁不难想象这些人脸上的惊愕之色。
站在院子中央的李察罕将妻子放下,冲着四面的宾客拱了拱手,昂声道:“今日是我察罕帖木儿大喜的日子,多谢各位前来祝贺。”
院中的宾客也纷纷笑着回礼
“取酒来!我要与夫人在此交杯!”
众目睽睽之下,李察罕唤来下人倒酒,自己则身形一转,面向妻子。
康里安宁立刻意识到李察罕是想在众人面前揭开盖头,急声劝道:“你莫要胡闹。”
李察罕扶住了她的双肩,柔声道:“夫人尽管放心,为夫在此,若有哪个敢取笑你,我便将他嘴里的牙一颗颗都给敲下来。”
康里安宁闻言心中感动,一时间也不再那么害怕,轻轻点头答应。
得了她的同意之后,李察罕轻柔地揭开了盖头。
康里安宁粉面桃腮,玉容精致,一双饱含情意的杏目之中夹杂着点点泪痕,梨花带雨的样子如海棠醉日,绝美动人。
只可惜一道骇人的伤疤横在脸上,让院中的宾客见了不禁扼腕叹息。
唯独李察罕恍如看不见那道疤痕一般,温声地对妻子道:“察罕真是三生有幸,竟能娶到全天下最美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