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君。”
玄祉的声音低了几分,目光凛厉地扫了一眼要上前来抢人的紫云神君。
这一番剔了仙骨,哪里还能留下命来。健全的上神受此刑罚尚且九死一生,更何况她一个没了火丹的上仙。天君此举说白了,就是要她的命。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玄祉身上的煞气,一旁的亲卫近侍擦了一把冷汗,紫云也鬼使神差地停了动作。
天君嘴角轻轻一勾,慢慢踱到他身边,把手放在他的肩上,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便是本君即刻就杀了她,怕都是她的福分。你以为长又能如何,还真当本君会考虑你那无稽之辞?”
玄祉抱着忘尘的手微微颤抖,火灵暗暗在掌心聚拢,眼看着就要发作,一只冰冷的小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他低下头,忘尘已经醒转,正睁着一双眸子看他,见他看过来,她轻轻摇了摇头。
“是不是只要剔去仙骨,除去仙籍,我就可以离开天宫。”她从玄祉怀里挣开,朝天君行礼。
天君微笑着点头,那笑颜在仙气蓬勃的南天门下,倒像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南山散仙。
“谢天恩宽宥。”忘尘缓缓叩首,面上平静坦然。她接了旨意,也不顾身后玄祉的暗示,径直走向紫云神君。
眼看着她进入紫云布下的阵法,玄祉忽然喊了一声:“等等!”
这阵法一旦布下就不能撤去,众人都不知他现在说等等的意思。只在心里暗道一切都晚了。
玄祉却没有要阻止阵法的动作,他扭头看了一眼天后,又看向天君,说:“不是要除晦气么,今日就一并除了吧。这仙籍仙骨,儿臣还给二位。”
这天宫,何止忘尘受够了,他也受够了。
天后大惊失色,快步上前就要拉住他,但玄祉已经踏入阵法。
“玄祉!你不能……”天后近乎凄厉的声音在后面追着,却追不上玄祉决绝的心意。
阵法里的戾气像是抽丝剥茧般,将二人的仙气一点点抽出来,如刮骨,如剜筋,如引血。
忘尘以为,这些痛,比起她在沁宁殿受的,不足一提。尽管如此,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是很快就失去了意识。朦胧间,有人托住了她,那些焚心灼身的痛好像也随之减轻了些许,她渐渐从意识不清陷入了一个又一个梦境。
那些梦就像是先前出现的幻境,比起幻境还多了大量的片段,从幽冥山到忘川,从孩提到少时。
有些梦和幻境重合,她终于在一片混沌中明白过来,这些是她丢失的记忆。
属于凤伶的,她的记忆。
沿着那些梦,她从一万岁走到五万岁,最后在五万岁来临的时刻掉进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梦。
“公主!这笄礼大典就要开始了,可不好再乱跑。”
一群宫人抱着玉带和珠翠冠从帘子后面匆匆跑进来,把正要出门的凤伶堵了个正着。
她叹了口气,抬抬手,那些宫人赶紧上前,有的帮她系上玉带,有的帮她打理头发。直到她不小心把端来的水洒了一裙摆,这些饬她的宫人才一齐放开她,拿出帕子就要给她擦拭。
“换一身罢。”她不悦的提起自己的裙摆,那些宫人便战战兢兢地跪作一排。谁不知道整个幽冥山最骄纵的,不是皇子,而是面前的这位公主。此番公主的笄礼大典更是要紧事,出了差池谁都担待不起。
待衣服拿来,凤伶要求自己更衣,把宫人们全都打发了出去。
“我的里衣也湿了,至少等我把里衣换掉,你们再进来。”说着她合上门,转身冲到殿内换了身便服,从后窗溜了出去,直奔凡间。
凡间的大运国正在举行山神祭,灯火通明。
城中百姓戴着山藤制成的面具,共饮山花酒。街道两侧放眼望去,到处是青楼画阁,绣户珠帘。茶坊酒肆早早的点了灯,里面灯烛辉煌,卖些领抹,面具,小鼓还有莲花灯。路面上也围满了人,带着面具载歌载舞,把旁边的粉羹店都堵住了,好不热闹。
凤伶便是来凑这热闹的,早就听闻凡间这天会有山神祭,可以看到各种好景。比起繁琐累人的笄礼大典,凡间可是有趣多了。一想到大典上她要坐在上面,又要听一群人捧着祭文文本朗读,又要这拜那拜,她就头疼。
走到街边的面具摊,她手掌一翻,变出一只银叶子来。
拿着买来的面具,她不禁暗自庆幸,庆幸自己打娘胎里就是个上仙,不然以她这顽劣的性子,再修个几十万年,也变不出半个银叶子来。
戴上面具,混进人群。
山花酒香气四溢,醉人心神。几杯下肚,几乎微醺。
朦胧中,她被热切的人群挤的一个趔趄,脸上的面具磕着另一个面具就滚到了路边。
待她晕晕乎乎的从一片柔软的“草地”上爬起来,才看清身下是一白衣少年。
“姑娘好牙口。”
少年的声音低缓沉稳,格外好听。却透着一股子哭笑不得的意味。
凤伶这才发现,刚才滚作一团时,她的牙齿磕在他的唇上,把他的嘴唇磕秃噜皮了。
抿了抿嘴唇,她的脸唰一下变得通红。转身就要逃,衣摆却被拽住。
尴尬的回过头,少年一手捂着嘴,一手伸到她面前:“撞了人要扶起来,才是好姑娘。”
“我可不是什么好姑娘。”凤伶强忍着喷火把他烧成灰烬的想法,掉头就走。
这次少年没有拉她衣摆,可她走了几步,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咬一咬牙,她气势汹汹的又走回少年面前,伸手道:“罢了罢了,今日是我生辰,拉你一把就当是积福报了。”
少年笑了笑,一把拉住她的手站起来。
“多少岁生辰?”
凤伶幽幽道:“五万岁。”
本以为这个凡人会因此吓一跳,或是蠢蠢的辩驳。
岂料少年舔了舔唇上的血,一本正经的说:“我七万岁。”
她扶了扶脸上凶神恶煞的山婆子面具,心里只叹,是个脑子不好使的凡人。
微风拂过,有花瓣落在二人发间。
凤伶抬头去看,一群戴着狰狞鬼面的人抬着一个红轿子,边走边向两边撒山花,口中念念有词。
周围的人群一反刚才的欢腾,变得异常严肃,纷纷让出一条道路来。
“花轿?”凤伶慢慢拈起发丝上的花瓣。
“那里面是用来祭祀的少女。”少年淡淡道。
“怎么祭祀?”凤伶多了几分好奇,细细打量起那个轿子。
“看到前面的高台了吗?”少年指了指,道:“那是个祭坛,祭坛上有凹槽。等下少女会被抬到祭坛上,割破手腕放血,然后根据血的流向占卜明年的庄稼是否丰收。血尽而亡后,少女的尸身会被运往一处山洞,献给山神,以求国泰民安。”
“竟有这样的荒唐事!”凤伶眉头微皱,追着轿子就往前跑。
“你这是作甚?”少年问。
“救人。”凤伶头也不回的跑了一段,甩掉了少年,这才施法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