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摘下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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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晚膳,回房歇着,踏入门前,似有所感回头看去,只见廊灯沉沉,单明站在门前,也回头看她。

“晚安。”她脸上浮现一点笑意,眼睛眯起,像只餍足的猫咪。

单明的眼睛睁大,这个词他不曾听过,可在舌尖上滚过又无比柔软,和大漠的夜晚不一样,倒无比贴合眼前女子柔美的面容,一时心波微动,便也学着说道,“嗯,晚安。”

泯泯点点头,推门而入。

薄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她坐在灯下,掐着手指一点一点的算。假如十天能拿到凭证,那算上最快的路程,该是多少天赶回金寻。如果凭证再拖个几日,或者火球的脚程慢一点,该是慢几天。

火球就是那批憨憨的红色马儿,因为起名的时候突然想起毛球那家伙,于是火球火球地呼喊起来,火球不答应也不反对,憨憨地一个劲赶路,不拉缰绳是不知道停下的。

她算着日期,仿佛归期就近在眼前似的,隐隐从眉梢都透着些喜气。只是不知道师父是否会为了寻她去别处,那可能就又错过了。

疲惫地按了按额角,她从指间生出一只傻里傻气的小纸鹤来。只是纸鹤四处张望片刻,不消一盏茶的时间,便在她的指尖化成了光点消失不见。

不知是不是还停留在塞北的缘故,纸鹤的法术无法使用,更不可能送信给师父。

尽管知道纸鹤送不出去,她还是一点一点地用法术将想说的话写在纸鹤上,让它在房间里兜上一圈,在看着它由于寻不到接受者而消散。

夜来风叶已鸣廊。

爬上榻,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努力将冰冷的被子捂热。若是还在长生居,白叶定会取了暖炉提前放在榻上,待她就寝之时,被衾皆暖融融的。

窗外一只青雁飞过,孤独地鸣叫着,这是冬日唯一的信徒。

…………

清晨。

廊边青石路像是没醒似的,一派幽静冷寒。

泯泯端着一大早蒸熟的糕点和甜粥慢慢走着,手里屉子太烫,轻轻蹙着眉头吸气,只盼着走快点,到了饭厅就可以放下了。

“我来吧。”单明从院子外边回来,一路踏醒了青石路,泯泯这才觉得院子里有了一点人气。

单手接过她手里的蒸笼,泯泯手里就只剩下一个提着的朱红饭匣子,单明看了一眼,摇动另一只手里的玉扇笑道,“那是什么?”

泯泯抿着唇笑,踏过一个门槛,将手里的饭匣子轻轻搁在板凳上。揭开饭匣,里头端端正正摆了三碗粥。

米粒已是熬得稀烂,全都化在了米汁里,红艳艳的枣儿是塞北的特产,个头大而且甜度高,用刀改了口子丢进粥里一起熬,一股甜丝丝热腾腾的味道随着淡白色的烟雾弥漫。

泯泯过去将大门打开了,正对着外边晴朗的天,阿逐鼻子跟狗一样,闻着味儿一路跑了过来,也不知之前是在哪里玩着。

进了大门脚步就停下了,阿逐两眼亮晶晶的小狗似的趴在桌边看,蒸笼已经被单明打开了,露出里面第一层的水明饺儿和蒸裹粽,下层的屉子拉了半开,全是白花花的面馒头。

泯泯拎不清他们二人的口味,只想着小孩子爱吃甜的多,便做了许多甜糕,白面馒头是万金油,应该没什么人特别讨厌的。

“姑娘还真是会给人惊喜。”单明收起扇子,笑着摇了摇头。

泯泯也是无奈之举,昨日里吃了一顿单明做的饭以后,简直刷新了她的三观,那个饭菜看着还挺正常的,可那味道一言难尽,她都不愿意回想,仿佛那齁咸的味道还在舌根处挥之不去。因此昨晚她坚持下厨,免得几顿黑暗料理一吃,还没等到凭证离开此地就身先士卒了。

于是她给阿逐端了甜粥,又用小碟子给装了几只甜糕,抬眼看一边吃得挺欢的单明道,“你饭不会做,服侍的人也没有,阿逐跟着你日子过得挺惨。”

单明愣了一下,回头看阿逐,又微微一笑,“那日后就麻烦姑娘了。”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语气若春风化雨,端得是让人听不出一点儿亵渎的意味。

泯泯干脆翻了个白眼,端着粥喝得那叫一个专心。

别以为她傻听不出来,把她当免费劳力嘛。做做饭还行,反正她也不讨厌,但是洗衣服之类的想都不要想,天寒地冻的水泼出去都能结成冰渣子,这双手根本受不了。

“明晚有一个迎春会,你要不要去看看?”单明垂着眸子,将碗里的红枣挑出来放在一边。

泯泯眨了眨眼,“什么会?”迎春?可现在似乎还是冬天吧。

单明抬眼一笑,“塞北的春节,与中原的除夕只差一天。”

她了然点头,“好玩的话就去。”

阿逐叫道,“不去看看怎么知道,姐姐咱们一起去吧!”

中原的年味正儿八经,鞭炮鸣响,屋内一张八仙桌一摆,多的少的荤的素的菜一上,家家户户都是团团圆圆的。而塞北的迎春会也在这时候,可是却并非家庭式的节日,这也是泯泯参加了以后才知道的。

单明傍晚回来的时候戴了两个面具,一个给了泯泯。她将那月宫仙子的面具往往上比了比,接着就笑开了。

“这面具好大。”泯泯张开五指放在脸上,又放在面具上,笑嘻嘻地看着单明。

单明怔怔地看着那张玉似的巴掌大的小脸,巧笑倩兮眉目流转,而一边白盘似的月宫仙的面具竟然比对得像个呆仙了,接下那个月宫面具,单明歉意道,“是我买得大了。”

月宫仙的面具是女孩子最为喜爱的一款,比起其他的猛兽妖魔式样的要好看的多。事实上它本身并没多好看,就是粉白的一张面皮,上面勾画了细长的眉眼,整个圆乎乎的。

泯泯倒也喜欢它,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见单明手里也拿着一个看上去颇为凶神恶煞的一张面具,上有铜角下有獠牙,便奇道,“你也有?”

单明颔首,“今晚的迎春会要用上的,到时候不能直接露脸,否则就无趣了。”

阿逐没拿到面具,端坐着没动,只是一双小眼睛飘来飘去,盯着看,眼巴巴的。

泯泯试戴了一下,实在是太大,又是实打实的黄铜芯子,太重,往头上一扣,不伦不类的不说,还容易滑脱下来,便丢给阿逐玩去了。

阿逐喜滋滋的抱在怀里对着面具比鬼脸,玩得不亦可乎。

单明道,“我再去给你买一个。”

泯泯赶紧拉住他,“只是不能露脸是不是,那我带我那个斗笠就是了,也一样的。”劳烦他多跑一趟就太不好意思了。

单明闻言,觉得不太可行,不过既然她不愿意,便任她去了。

当最后一丝日光全都被吸入地底,天完全黑下来,一轮金色的圆月遥遥升起,悬在冷寒的高空。

空旷的沙地上用石块摆出了一条长长的路,路两边的石子间间或有火光跳跃,许多带了各种各样面具的人脚步轻盈地走在路上,一路上欢声笑语。

只有泯泯一人带着斗笠,结结实实挡住了半张脸,剩下削尖的下颌和一张红润的朱唇在薄纱之间若隐若现。

走过见到她的女子们几度回首,心道明年若是不幸还要参加迎春会的话,一定要照着那副样子做一个斗笠用。

阿逐也被带出来,在四处撒着欢,脑袋上用两只小手固定着一个大面具,比他的头还大上一大圈的,嘴里叫着在人群里穿梭。

泯泯有点怕他跑丢了,用眼睛觑了一眼正牌家长,可单明却根本不担心他,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屋子里不能用来养鹰。

“好像不是很好玩啊。”泯泯瞅了瞅,除了阁几步就有的篝火,还有四处走动的人,连个卖零嘴的小贩都没有。

“不急,一会儿才开始。”单明拉着她走到最大的那团篝火附近,挑了一个稍微高一些的位置坐下。

底下的人渐渐不再乱动,许多戴着面具的身姿丰腴的姑娘穿着五色裙,围着篝火跳舞。衣裙上的小小银饰抖动起来,格外俏皮好看。

泯泯一看见那银饰,便记起北药那人身上的银饰,和这些姑娘为了美丽在裙摆和腰线处缀上的一圈不同,他身上的银饰好像不要钱,从肩背到脚踝都有,排列出一种奇妙的花纹,看着挺有异域风情。

篝火暖洋洋的,单明端给她一个碗,她小口抿了一下,甜得眼睛都眯起来,“牛奶呀?”

“我放了一点糖,你觉得怎么样?”

“不错。”

有点多,甜了,不过她喜欢。泯泯嘿嘿一笑,看到阿逐跟着舞女一起混着扭动着,有点搞笑。

看着看着,突然觉得有一种窥探的感觉,往旁边一瞧,只见一人取下面具,露出半张脸来,那狭长的眸子下,赫然是一颗小小的美人痣,在极为苍白的皮肤上特别显眼。

泯泯手里的瓷碗险些摔了,单明觉出异状,也转过头来问道,“怎么了?”

她摇摇头。

那人已经走远了。却是一身素衣,没有夸张的银饰,让她恍然间以为刚才莫不是只是她的错觉?

或者说只是因为她刚好想起北药,才会错以为自己看到他了。也是,北药那么花哨一个人,怎么可能穿着这么素净的衣服。

这么想着,她心里才安定一点,对一脸打量的单明说道,“刚才有个人摘下面具,我看错了。”

单明一听,挑了挑眉,“这么早就有人摘面具了?对着谁摘的?”

泯泯想了想,不是很确定地指着自己。他好像是朝着她这边看的吧。

单明的脸色嗖得一下子变了,那点子看热闹的促狭凝固在脸上,慢慢的艰难地说道,“那你没做什么吧?”

泯泯听了他的解释之后才算明白,这里的习俗就是独身的年轻男女参加迎春会,意在寻找中意的对象,可以说是公费的脱单会了。遇到自己心仪的人时,面具才可以脱下来,如果对方也有意,就可以也摘下自己的面具来表白心意。

可是她也没有面具可以摘或者不摘的,她只戴了斗笠啊!

“那不戴面具会怎么样?”

单明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他只是带她出来玩一趟,根本就没想参与进去。

“那只要有人向你求爱,就默认为你是答应的。”

泯泯:“……”其实……斗笠也能算是某种意义上的面具对吧。

“应该没事吧,那人都走了。也许是我看错了。”她将凉透了的牛奶搁在地上,抬眼去看篝火附近的表演。

跳完舞的姑娘们走到人群中都会变得格外受欢迎,奶酒用大盅装着,从第一个人那里开始传,一人喝一口,传到最后,几乎每个人都喝了一口。泯泯坐在一边看着,也不参与,单明也坐着打量他们,没有要玩的意思。

她是嫌不卫生,毕竟作为一个现代社会里长大的人,卫生概念还是比较强烈的,这么传来传去的,里面估计都要几十个人的口水了。泯泯微微一笑,眼角微微翘起,“你怎么不去玩一玩,说不定还能带个媳妇回家,以后不就有人替你料理家务了么?”

单明瞥了她一眼,“家务不是有你了么。”

泯泯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相信此人居然厚颜无耻这种话都敢说,只是话说出口竟变成了,“我很贵的。”

单明眉眼间带上一点笑意,“多贵?我有的是钱。”

泯泯一滞,也懒得跟他掰扯,“过几日凭证到了我就走了,谁稀罕你的钱?”

小姑娘不乐意了,神色都带着娇嗔倦懒,隔着薄纱看不见面容,可他偏偏能想见那朱红的唇微微嘟起,一定是娇痴可爱。

篝火越烧越旺,仿佛不会熄灭。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一到天际微明,它们就会被灭掉。

单明轻轻笑了一下,拾起怀中的玉扇在掌心拍打着,目光在泯泯捧着新换的热奶的手指上定着。

那里有一枚金色的宽戒。

上面有山,有水。

若有人认得出,一定会大惊失色。那山是魔域的断剑峰,那水是魔域的七情河。

那戒指,是魔域新王的贴身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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