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第四圈层d54区外围的廉价小酒馆雨风铃中,金森特守候在吧台前等候着新一轮的上酒;
他面前的三五个空杯子有厚壁高筒的啤酒杯,也有纤细修长的香槟杯,更有拳头大小的烈酒杯,都是透明的材质,却透明的有些浑浊。
这显然不是玻璃的晶莹材质,而是仿玻璃的塑料制品。
最开始的时候可能曾透亮如玻璃,时间久了按系统严格较真仿现实的尿性,慢慢氧化腐蚀效果出来了,透明就变得浑浊,犹如蒙上一层永远擦不干净的油腻涂层。
不影响酒的味道就是了,在这种地方没有人会在意。
如果换成晶莹透亮的玻璃杯,可能很多人都会无疑之中弄碎装酒的器皿,弄碎是要赔的。
而来这里的很多人其实交完入场费之后口袋分文不剩,就算收取的赔偿会比进货贵一些,小酒馆也不敢冒着收不回赔偿的风险去经营,毕竟这种事情太经常发生。
所以,这类小酒馆所有的酒具就差不多都换成了这种不易被打碎掉到地上会反弹起来的塑料器皿。
金森特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的舔了舔最后的一个烈酒杯中仅高出底部三四厘米的透明酒液,有些焦灼的看了看通往后厨的门。
那个门用半截白色的布帘隔开了后厨和前方的酒馆,他什么也看不见。
跟所有收入场费不限量供应酒水的小酒馆一样,雨风铃的酒水也是不限量供应的,不过他们搞了一个小小的花样。
他们是定时上酒的,在两轮上酒之前你爱喝什么喝什么爱多少喝多少,只是酒架上的酒被清空后在下一轮上酒之前,你只能等着。
等待的焦灼欺骗了味蕾,所以在常去这种低端小酒馆的酒鬼圈子里盛传,雨风铃的每种酒水都比别的酒馆的味道更好一些,估计都是独家源程序。
其实都一样的源程序,哪儿来什么独家?要真有这么多独家他们哪儿还会做这种廉价低端的小生意?
只是越颓败困顿的生活越需要传奇,靠着这点玩弄心理的拙劣小花样搞出来的特色,雨风铃在这类圈子里也算有点小名气,他们就靠着这点名气竞争客源的。
但对于雨风铃酒水比别的酒馆好的传言,金森特深信不疑。他这种人,就算堕落到生活的最底层,也要想办法显示自己品位与格调的与众不同。
就算到最廉价的低端小酒馆,他也要去酒水与其他家相比最好的,所以金森特是雨风铃的忠实拥趸。
这时候正是两轮上酒的间歇,大家面前多多少少都摆着些杯子,但都没有金森特多。真正嗜酒如命的根本不会选雨风铃,当然是哪儿能喝得多去哪儿。
来这里的都是潦倒归潦倒,衣物却还收拾的整齐的主儿,显得都有股子时乖命蹇造化弄人的落难英雄劲儿。
金森特是里头最奇葩和特殊的,因为他喝起酒来仪态姿态不讲究还非来雨风铃,其实背地里没少让人鄙夷。
这块儿最近除了金森特又来了另一个特殊的,穿着件干干净净的羊毛衫******坐在角落的福克尔博。
他捧着一杯烈酒看着污浊的杯子迟迟下不了口,没显露出嫌弃,却透着股子有心事的忧郁。
这会儿杯子里剩的酒还超过一半的也就他了,其他人差不多杯里剩的酒差不多都在半杯以下,但也都没到金森特杯中少的那个程度。
大家都是讲究人,讲得是不露丝毫烟火气,馋酒也要馋得恰到好处,杯子里还有酒就算等也显得等得悠闲自在不猴急。
福克尔博丝毫不介意自己引发了太多注意和好奇,作为个中老手,他当然明白表露一定的特殊性不刻意隐藏自己,人家反而更加不会怀疑你。
他每天拿一杯烈酒坐整晚竟也喝不了多少,就像是白来给老板娘送钱似的,坐的地方又老是靠近上酒的吧台,已经有人传他是冲老板娘来的了其实他就是为了凑得跟日常猴急等酒的金森特近一点。
但你看,当你的目的足够荒谬,就算你不隐藏,人家也会自动自觉替你找更合理的理由来遮掩。
“我说福克尔,你真的看上老板娘啦?眼光不错啊!”反正等着也是等着闲着也是闲着,立刻就有人打趣福克尔博了。
福克尔是他在这里的假名,他懒到连假名都懒得多想,就去掉了自己名字的最后一个音节而已。
福克尔博粲然一笑,有些羞涩的样子,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这老板娘虽然选了个徐娘半老的年纪,但也是极有风韵,要真对他有意思他也不介意。
“切,这也能叫眼光不错?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东西!”惹人讨厌的人总有惹人讨厌的理由,金森特贸贸然的插话了。
这就有点打人打脸了,大家都是装的落难英雄范儿,凭什么你就想显得比我有见识?
“呵,我们是没见识,哪儿跟你似的见过彭比特的情妇啊!”立马就有人反讽回去。
“在他眼里,也就那女人算得上美女吧?可惜人家看不上他呀。”有人紧跟着阴阳怪气的跟着,显然是合作默契不是第一次配合。
福克尔博竖起了耳朵,但金森特涨红着脸居然没有反驳,只是恨恨的使劲儿咬着牙,腮帮子上都能看见咀嚼肌的鼓起。
还是酒没到位啊,福克尔博叹息着想,要不肯定能挖点料出来。彭比特那情妇神秘的要死,竟是谁也摸不到一丝儿的线索,居然能着落在金森特身上。
不过宪卫局又不是彭比特的政敌,挖这个也没什么用就是了。
正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了。那风姿卓越的半老徐娘状老板娘掀开半扇布的门帘儿,推着个小推车走出来收酒杯了,这是即将下一轮上酒的信号。
金森特顾不得咬牙切齿,赶紧一样脖子把自己那点儿可怜的酒底儿一饮而尽,殷勤的将自己面前的杯子拢在一起递了过去。
其他人也纷纷加快了余酒的饮酒速度,务必赶着在老板娘到达面前之前清空自己杯里的酒液。
装归装,不想喝酒谁来小酒馆干啥啊?就算不馋酒,也得对得起自己交出去的入场费不是?大家挣点位币都不容易。
“老板娘,今夜春闺寂寞否?你不如从了福克尔吧?”收完杯子的人,连端着个杯子装深沉的道具都没有了,奔着自己给自己找乐趣的精神,立马有人热心肠的开始给福克尔博助攻。
老板娘刚好绕了一圈走到福克尔博跟前,看了看福克尔博。
福克尔博继续粲然一笑,有些羞涩的样子,表情跟黏贴复制刚刚的一样。他举了举手中还剩大半杯的烈酒,示意自己的杯子不用收了。
他倒想加钱要杯独家来着,这里的独家也就是shotgun那种档次店的那些免费烈酒,源程序的确比他们平时喝的这些略贵一点,但是用玻璃杯装的,不跟这些塑料杯子一样看着恶心人。
可坦露特殊性有坦露特殊性的度,他交了入场费端杯酒装装样子不怎么喝还行,要极为惹眼的要了玻璃杯装的独家,就算不怎么喝酒变成正常喝也特殊得太过了。
这种特殊有点全场嘲讽的意思了。
大家都是要面子的人,都混到最低档的小酒馆了,都交了入场费,凭什么你喝我们舍不得喝或者喝不起的独家?
这种状况下,这帮人大概是不会有助攻的热心肠,而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他了。
听着那边助攻的起哄声,对着面前福克尔博粲然却羞涩的笑,那不苟言笑的老板娘突然深深的看了福克尔博一眼,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福克尔博顿时毛骨悚然,有种被看透了的感觉。窝草这娘们而什么人?有点惹不起的意思。
“嘿笑了呃,老板娘冲福克尔笑了呃,有戏有戏!”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那边有瞅见这一幕的人开始起哄。
收拾完空杯子,老板娘进了后厨推着个装满酒杯的四层酒架就出来了,依旧是目不斜视的架势,酒馆里拍桌子声口哨声和喊叫声却四起:
“有戏有戏有戏有戏有戏……福克尔,福克尔有戏……”
福克尔博压根儿不敢再表演粲然的羞涩,保持一个略有些僵硬的微笑盯着自己面前的杯子。
老板娘压根儿没搭理,依旧见怪不怪的样子气定神闲的推着已经全空了的旧酒架扭着跟平时一样有点婀娜的步子回了后厨。
金森特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抓起一杯香槟一饮而尽。
就他喝第一杯香槟的这会儿功夫,已经有几个人匆匆赶至,取走了剩下的几杯不多的香槟。
金森特把喝完的香槟杯杯口朝下,用底座把细长的杯梗卡在了指缝间,扫视了几眼酒架,选了杯啤酒站在酒架边咕咚咕咚喝了半杯,这才端着剩下的半杯走向自己吧台边的座位。
这是雨风铃里喝酒的规矩,先抢最好喝的香槟,香槟没了再抢容易下肚的啤酒,等啤酒没了再去拿方便磨时间的烈酒。
你要不知道,就立马露馅儿外行了。
福克尔博就是靠一杯烈酒磨时间到最后的作风,避免了露馅儿被人当二傻子笑的惨状。
各人都取了酒,一阵略丢风度的忙乱过后又收拾起仪态开始扮悠然,起哄的对象老板娘赖在后厨不出来,就福克尔调戏起来没意思,自然是续上刚刚的恩怨了。
“我说金森特,我怎么一直觉得,彭比特的情妇爱上你这事儿有点假?”那边有人朗声开了口询问。
福克尔博差点没笑出声儿来,彭比特情妇的事情虽然传得不算太广,但他这种窥私癖还是有些可靠信息来源的。
那情妇和彭比特,还真有点真爱的意思。
彭比特当年是从政的,初入果核梦境的时候,是社会公众一致认为最没用的一群人。
那会儿不是雨风铃里这种的生装硬扮的英雄落难,而是真的时来天地协同力运气英雄不自由,彭比特挺落魄的。
他家里还有个搞学术的强势老婆,而且老婆还进了最高评议会,这一上一下一进一退,难免会有些闲气要生。
据说彭比特和他情妇就是那时候认识的,一度还动了离婚再娶的心思,只是一直杂七杂八的事儿拖着。
然而果核梦境经历最初百多年的混乱之后,最高评议会终于明白了:理想归理想人性归人性。
要管理好人类这种社会性动物组成的复杂社会,还真的得专门玩儿这些的官僚来才行,他们这帮学术呆子有系统帮忙也搞不定。
各种官僚机构被组建,各类从政的人物被复用,彭比特也是一个。
他老婆和他的人脉资源基本是绑在一起的,更何况他老婆当时还身居要职,仅仅维持名分对他都助益极大。
作为一个对自己的人生有雄心或者说野心的男人,彭比特这婚于是就离不了了。但其实他是一直在跟情妇过日子,跟老婆只是各种必要场合的恩爱秀罢了。
再后来,就是金森特被冷落后的时段,彭比特有机会由机工署升迁新组建且实权极大的城邦秩序局。
情妇消失了,彭比特与老婆重归于好,他眼里不容沙子的老婆这才全力帮他运作,而不是只给个名义上的助益。
这种变化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对他最终胜出执掌城邦秩序局有着决定性的意义。
所以有人还传闻说,所谓情妇一直是老谋深算的彭比特放出来的烟雾弹,反正也没人见过那个女人,是不是真的存在也一直都是传言。
倒只听说金森特是因为对那个女人不敬,而彻底达成他之前屡屡办砸大事儿都没打到的效果,惹到彭比特的厌弃的。
能迷住彭比特这种人这么久的女人,会喜欢上金森特这种人?福克尔博觉得自己有点喜欢金森特吹牛13造谣的无耻劲儿了。
但他很快发现他自己错了,对于金森特他永远都猜不懂。
“他自己可是说彭比特因为嫉妒,才一直陷害和迫害他的。”
对话还在继续,一直背着金森特议论的话,今天终于因为他自己的不识趣被当着他说出来了。
金森特没吱声。酒还没够,他喝完啤酒又去去了杯威士忌,已经下去小半杯了。
这种当面的羞辱似乎让他饮酒的速度一定程度的加快了。
“嫉妒他?陷害他?迫害他?他这种人物值得人家伸出一根小拇指么?”
“可没准儿哦,万一那女的眼瞎呢?他倒的确好像是不招彭比特喜欢而一路跌下来的。”
“可从他说过的所有事儿里头,你们听到一丁点那女人怎么对他示好过么?”
“合着也就是说,他自作多情调戏老板情妇,才落到这个地步啊!”
市井间的胡乱猜测,居然在满满恶意的促使下一步一步的逼近了真相。
“你们胡说!”酒终于够了,金森特面前烈酒空杯都已经有了三个,有一杯半的烈酒甚至是他一口半杯只花了三口就喝下的:“杰贝妮卡……杰贝妮卡是喜欢我的……她只是害怕……害怕被彭比特发现而已!”
对于金森特的酒后失态,店堂里传出一阵哄笑。
“也就是说,她因为害怕彭比特,对你没有过任何表示咯?”有人促狭的顺着他的口气问道。
金森特不理他们,踉跄着再去酒架旁取了一杯烈酒,回到座位上也不喝,就那么双手捧着痴痴的盯着杯子,好像盯着他记忆中的那个女人。
“要不然……要不然他怎么舍得……舍得把她放逐到腐海!”他低声嘟囔到。
杰贝妮卡,腐海!这情报够了。
福克尔博端起手中的肮脏塑料杯,再不嫌弃,一口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快步走出雨风铃。
一店的人面面相觑,不理解他们一直印象极好的福克尔为何会有如此的反常。
半晌有人迟疑着开口:“难道是怎么触动福克尔的伤心事了?”
“老板娘对他笑了呃,也不算没有任何表示吧?”有人自作聪明的解答道。
他们再也没见过那个羞涩腼腆的暗恋老板娘的福克尔,其实不止是因为福克尔博得到了想要的情报。
还因为,那个福克尔见到老板娘就脊背发凉。
夜晚的风中,一条黑暗街巷的巷尾,福克尔博突然停住脚步放声大笑,笑到捂着肚子蹲在地上拍着腿。
却并不是因为得到情报,这种程度的情报,还不值得他如此癫狂的喜悦。
他错了,那个金森特,那个金森特居然是认真的认为彭比特的情妇是喜欢他的,真是个拥有谜一样自信的妙人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