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去光田收割光能,马鲁达达一般都是会先帮忙老布朗把他的光能设备送回去之后再回来维修充能老店的。
虽然老布朗用着的还是一款很古老款式的探索者机体,但相对较为良好的经济状况保证了机体的保养良好。
而且其实款式虽老,也只是外形而已。内部重要的能源结构与指令系统结构差不多都已经更换成最新式的模块构成了。
从体力上来说,老布朗根本不存在史前社会碳基人类的长者们所惯常出现的年老体衰。
但正如林东阁跟马鲁达达说过的一句史前华夏古语:“有事弟子服其劳。”
虽然光田里的其他人一直笑马鲁达达太过狗腿谄媚,可马鲁达达觉得,只是言语的尊敬未免太过空洞。
他更愿意平时言笑不忌,但日常的实际行为上去表达对老布朗的尊重与敬重。
那种言语姿态不表露,行为举止不流露,只是偶尔貌似推心置腹的认真跟对方说一句,其实我心里一直很尊敬你的,这种尊敬真的存在吗?
老布朗初时觉得马鲁达达有些过份热情了,其实有些抵触。但经由马鲁达达百折不回的二皮脸坚持后,也慢慢习惯了这种待遇。
没有人不喜欢被人重视与敬重,也因此老布朗有些格外的喜欢马鲁达达,真正视之为亲近晚辈这种虚无里并不存在的亲密关系的那种。
从巷居到老布朗的鸽子居,有一条比较僻静的窄巷,窄巷是类似“了”字型去掉上方一横的形状。
由于之前跟随小朗杜纳的习惯,马鲁达达跟自己尊敬的人一起行走的时候,总是落后于一两个身位的。
所以当等在“了”字形下半部分的乔诺伊比看见拐过拐角的老布朗的时候,马鲁达达依旧在“了”字形链接上方一横的短斜笔部分。
“布朗先生,你绝对想不到,稻香城梦境系统里的牲畜和物品居然……”
似乎因为等得太久以至于焦急,再或者是他想说的事情给他太大的震惊,他一见老布朗就扑上来说道。
然后,他就看见了意外存在的马鲁达达,两人大眼瞪小眼。乔诺伊比因为这意料外的状况完全的呆住了。
马鲁达达先反应过来,知道乔诺伊比要说的话恐怕是不太适合自己听的。
所以他干笑了两声,摘下自己探索者机体身上背着的光能设备,就准备递给老布朗之后告辞了。
反正离老布朗的鸽子居已经不太远了,有乔诺伊比帮忙的话,其实也不太用得着马鲁达达。
老布朗却摇了摇头,先对乔诺伊比说:“进去再说,别在外面瞎嚷嚷。”
然后转头对马鲁达达说:“正好有些事情一直没说,不是瞒着你们,而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今天正好,一起进去吧。”
乔诺伊比有些反对的意思,他略显着急的想开口说话,却被老布朗用手势制止了。
“你别着急,我心里有数。”老布朗说。
所以马鲁达达就跟着老布朗和乔诺伊比进去了老布朗的鸽子居。
老布朗的鸽子居也是2x2米的格局,放着一张开盖棺材一样的金属探索者机体平卧柜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马鲁达达熟门熟路的放好了老布朗的光能板储能包等等杂七杂八的东西,左右看了看,找了个箱子坐了下来。
那边老布朗早就已经坐到了开盖棺材头部位置的小柜上,静静地等着乔诺伊比开口。
乔诺伊比欲言又止,他深吸了一口气张了张嘴,转过头过去看看马鲁达达,却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开始沉默。
“是遇到熟悉的虚无了吗?是动物还是物件?”见他不肯开口,老布朗干脆自己出声询问了。
等等,熟悉的虚无?动物?物件?老布朗在说什么?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么?
马鲁达达一脸懵,心说我说我不来吧您还非让我来,我来了您又说我听不懂的话。
乔诺伊比却是满脸震惊的看过来:“您……您您您……知道?”
老布朗耸了耸肩:“这有什么不知道的?这事儿在稻香城知道的人其实不少,只是大家不愿谈起罢了。”
马鲁达达看了看老布朗,又看了看乔诺伊比,果断放弃了插话询问的打算,努力降低存在感扮演着小透明在旁边默默看戏。
有了老布朗开头,乔诺伊比终于顺畅的将自己似乎憋了很久的话顺畅的讲了出来。
刚进入灵象庄园的时候,乔诺伊比是有些忐忑的,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在担心什么。
那种感觉有点像你倒霉到兜比脸还干净,出门路边捡烟屁股抽的时候发现一张别人扔掉的被踩的脏兮兮的当期彩票。
你无聊拾起来的时候旁边刚好有个开窗外放电台的出租车停下等客,车里正好在报本期中奖头奖彩票的号码。
然后你居然发现,那电台中报出来的数字,居然跟你手中那张脏兮兮的彩票上的号码一毛一样。
这个时候,降临在你身上的,一般并不是狂喜,而是难以置信。
这是不是在做梦?
我是不是疯了以至于出现幻觉了?
会不会有失主突然找过来说这是他的彩票?
踩这么脏了兑奖人家不会不给兑吧?
兑完奖之后彩票的原主人照过来怎么办?
理智会在思绪内制造各种靠谱和不靠谱的负面猜想,来压抑你的狂喜。
当遭遇太过巨大的意外惊喜时,并不像一些小惊喜会让内心拥挤膨胀着清晰的喜悦。
整个人反而会陷入一种恍恍惚惚的不真实感觉中,难以相信自己的幸运。
你会怀疑这种幸运,是不是命运引诱你陷落入更深层的悲惨地狱的甜美陷阱。
在丢失光农工作后,乔诺伊比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被灵象庄园所雇佣的。
然而,彩票的奖金终于踏踏实实的落了袋,你甚至开始花销起来,买来了很多你以前梦寐以求而不得的东西过上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你的心终于安了下来,虽然还是有一些小担忧,万一彩票的原主人找过来怎么办?
然而另一种混不吝的想法却已经开始在你心里茁壮成长,找过来又怎样?最多回到以前,反正大爷我已经享受过了。
你开始相信自己的幸运。
对于拥有完整人类思维程式的虚无来说,以探索者机体的身躯在现实世界的生活,无论如何都无法跟在梦境系统内生活相比较。
那如同是一个连续多年,浑身被打着强力麻药如行尸走肉般的人,突然摆脱了那样的境地。
能够完整的拥有感知,清晰的感受一切,本来就是一种无价的财富。
梦境系统内的短工之所以不受欢迎,是因为短暂感受过这种美好之后,现实会粗糙到更加让你绝望和难以忍受。
相反付费后少少的体会片刻,反而不会让你太过沉迷。
能实现失业光农到梦境系统内长期雇工的华丽转身,对乔诺伊比来说幸运程度基本远超史前几千万彩票头奖的中奖。
更何况,费里亚诺的眼光很准,乔诺伊比真的很喜欢这种简单重复单纯体力付出的农田工作,他本来就是一个头脑简单到有些愚笨的人。
慢慢接受了自己的幸运的乔诺伊比,开始以如守财奴的姿态享受着自己的彩票大奖。
以三等农田工的身份,他认认真真完成所有交付给自己的工作,努力到令人发指的同时又谨慎到令人发指。
日子踏踏实实安安稳稳的龟速往前爬行着。
灵象庄园的牲畜有些让人惊诧的乖巧听话,但乔诺伊比本来就没有接触过史前的牲畜动物,并不曾发现这其中的诡异。
倒是类似装稻谷的箩筐会自动排队,一个一个等候他装满自己后自动迈动着下方长出来的小短腿去到谷仓这类事件会让他惊奇。
乔诺伊比并没有怀疑稻香城城邦在违反禁令搞什么人工智能,最高评议会对于人工智能的禁令是连所有虚无都知道的。
毕竟被允许开发人工智能的话,除了亡者们,其实基本都不会有他们这些虚无的诞生,这是每一个虚无思考自我的时候都会清晰认知的事情。
不管在他们看来,自我的这种诞生是值得庆幸的事,还是值得诅咒的事。
乔诺伊比以为这是梦境系统控制的某种自动化而已,就如同矿脉里自动记录每个虚无雇工工作量的记录仪与自走矿车。
平日里的辛劳对乔诺伊比不值一提,他喜欢并接受甚至开始享受这种生活,已经开始与同为三等农田雇工的一位前辈开始暧昧了。
梦境系统内是有条件发生某些不可描述之事的。
虽然没有人告诉过乔诺伊比这种事,但就好像男孩纸和女孩纸慢慢成年之后自然觉醒的性别(划掉一个字)意识,乔诺伊比就这么觉察并知道了。
值得一提的是那位前辈也是位男性,只是长时间身处在探索者机体内的虚无们其实性别意识相当模糊。
在他们看来不可描述之事,只是感情浓度到一定阶段之后,唯有在梦境系统这种神奇之地会自然发生的一些表达感情的动作。
拘泥于性别?性别是什么?
然而这样美好的生活终于是被某种偶然爆发的事情打断了。
那天他们正在打谷,用某种原始的方式在稻香城的梦境系统内还原史前田园夏收的场景。
在打谷场上用木连枷用力的拍打收割下来的连着稻穗的稻谷植株,以使谷粒从麦穗上脱落。
然后叉走已经脱粒完毕的稻草,就可以从地上扫得成堆的稻粒了。
乔诺伊比奉命送一只断开了连接的长柄木连枷去仓库,并取用另外一只全新的连枷。
那让他心神不安的事情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生的。
像打谷用的木连枷这种很少用到的东西,一直是放在庄园里较为偏僻的一个仓库里的,乔诺伊比也是第一次去进入。
仓库里杂乱摆放着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乔诺伊比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另一只连枷,他开始找了根绳子开始试图修理那只木连枷。
原本就是一块比较轻的木板系在一根木质长柄上的结构,其实修理起来也不是太费事。
就在他修理的功夫,久久没见他回去的费里亚诺派来另外一个农田工过来看怎么回事。
“乔诺伊比,就拿个木连枷而已你怎么折腾这么久?”那人还没进仓库,声音就传过来了。
“仓库里没有连枷了,我在试着把这只修好呢,你去跟费里亚诺说一声我马上就好。”乔诺伊比扬声回应道。
那名三等农田工还是把头探进仓库看了看,见乔诺伊比的确是在往连枷的木板和木柄间穿绳子,哦了一声就离开了。
乔诺伊比于是又埋下头开始修理他的木连枷,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仓库角落里传出来一个迟疑的声音:
“你……你是……乔诺伊比?”
声音很细微,在空旷的仓库里却带来袅袅的回音。
乔诺伊比回过头,阳光正从仓库顶部的高窗中斜射进来,带着空气中舞动的尘埃。
发声的那个角落里并没有人,只有一只碾框已经损坏的笨重石碾。
那是用来套在牛马身上拖动着碾压谷粒,以碾碎外壳获得脱壳米粒的东西。
乔诺伊比头皮顿时有些发麻,他刚刚找木连枷的时候找过那个角落。损坏的石碾靠着墙,那里并没有能躲藏下一个人或者说一个虚无的空间。
这是,闹鬼了么?乔诺伊比不由得想起了他最近在影像投屏里看过的那些鬼故事。
“真的是你么?乔诺伊比?”那声音略微流畅了一点,却仍带着迟疑。
因为一直盯着看,这一次乔诺伊比看得清晰,那声音居然是从那具石碾中传出来的。
石碾成精了么?乔诺伊比想,但莫名的觉得那声音有点熟悉。
这是人类大人的梦境系统,才不会有什么鬼怪呢,他壮着胆子走近石碾。
那石碾太长久没用,在角落里上面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尘土。
乔诺伊比蹲下身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那个声音又响起了。
“你……你不记得我了么?我……我是斯普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