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内,送抵投阳者十万。”
却见无极图上又现真辉佛诣。罗玄侧卧在地,五脏六腑内的连串剧痛令他周身都蜷缩起来,大量鲜血从千锥百孔汹涌喷出,溅得身下哀尘一片殷红。
他脑中空白,目内血斑茫茫,早弄不清那无极图又在吩咐些什么,猛然间感到身体又遭巨力提起,悬在半空中,一股莫名之力硬生生拽住自己发端,迫他抬起头颅,望向图中——
患失镇上,聂小凤正身着他置于新房内的婚红披肩,被众仆役搀进岳府高舆,夜凉雾重,她走得匆忙,只得见甚取甚。罗玄目送她窈窕红裳,突地缩肩一抖,却是又一颗桃花钉钻进了他心坎,只见聂小凤的发间金芒也同时一闪,只闻她“哎”一声秀眉蹙起,伸手摸去顶心,竟是一抹新血染上了葱玉指尖!
罗玄泠醒一惊,意识顿时明朗,心知是那桃花寇在她发间作祟。聂媚娘与岳飞疾步上前查看她头颅,只听聂媚娘心疼道:“你颅顶旧伤不是已好得差不多了?怎地又洇血?”
突然间她却似又发现了什么,一掌掀开聂小凤身上披肩,大怒道:“这是怎么回事?!”
聂小凤拽过披肩,平静地掩去自己玉颈与雪肩上的斑驳吻印,她眉间动了一动,柔声作应:“娘莫生气,是罗玄,他先扮作阎医薛耻来岳府探得虚实,又将我带来此处解得亡神血咒,而解咒的代价便是如今他已化成血水、永世无存了。”
聂媚娘一愕,当下明白过来,须臾又怒:“那又如何?他虽解了你天蚕血咒,却又引发你七巧旧伤,总之你只要碰上他,便是一身苦债!你确定他已永世无存?”
见聂小凤安静点头,罗玄心头暗生宽慰,她知道他未曾解得全部血咒,却在她娘与岳飞面前替自己掩饰了行踪。岳飞从旁目睹,此时劝道:“夫人息怒,聂姑娘被折腾了半夜,还是先送她回去歇息罢。”
却见聂小凤云鬓间的那枚桃蔲此刻已化作了一朵雅金簪花,匍匐不动,丝毫不现凶迹,是以在场所有人都道刚才她颅顶洇血是遭她在阳世自尽时所受的七巧梭旧伤所致,竟无一人看出究竟端倪。
罗玄心焦如焚,抖如秋蓑,却半点无法将真相通知图内众人,煎焦之下,周身魄血便沿着浸润的郎官服滴滴嗒嗒,下坠如瀑。
见聂小凤抚着头顶一径皱眉,聂媚娘总算遏下满腔火气,与她一同步入车舆。众人渐欲远去时,岳飞吩咐身旁的少年诸碧:“罗玄假扮阎医薛耻,所持乃他之请柬,其人必凶多吉少,你速去下原薛府,一探虚实。”
诸碧提臂一躬,旋身银芒闪去,消失不见。
观得图景诸况,旷异天回头向罗玄道:“如此你便该明白,倘若七日内送抵投阳洞的人数不足十万,桃花蔲便会钻入小凤体内,届时你若再犯情念,九九桃钉一满便会穿破你心,前去寻她,令她丧命当场。罗玄,你便安心接役罢。”
罗玄游目四望,这里无人会帮他,更无人会怜惜无辜的小凤,他颤声追问无极图:“倘若我在沙漠中化作殇砂而无法护送十万投阳人,你可会放过小凤?”
话音刚落,突闻夜幕中传出“啊”地一声痛呼,聂小凤整人已从车舆内跌将出来,抱头直抖,额上的鲜血疾涌而下,众人皆慌了手脚。
“我明白!七日,七日内我定将十万百姓如数送去投阳洞!”罗玄拼命仰起头颅,向半天中的无极图高声垦求。
无极图卷轴动了一动,竟似点头,图中的聂小凤始得长喘一声,如惊弓之鸟般缓缓放下了捂头的胳膊。
聂媚娘冲去一把搂住她,朝左右大怒道:“我便知罗玄那畜生将她掳来此处必不安好心!好罢,害她旧孽又频频上身了!”她起身夺过一名家丁手中火把,疾步冲去南苑庭前,往新房高墙上一扔:“给我烧!”
数名仙府家丁依言纷纷将手中火炬抛上攀满蔷薇的南苑高檐,见他们齐齐对合食指,御动仙役之力,漫天大火顿时雄雄燃起,火光冲上半天,与云间烟花相映生辉。庭园,琼楼,假山,花池,洞房,檐梯,须臾整个南苑别馆便被烧成了片片灰烬,散入冥疆夜空。
无极图真辉一敛,呼一声朝高天中飞离而去,旷异天追随其后。罗玄抬高脖子还想再看一眼,恰逢图中的聂小凤亦回头看向火光潋滟的南苑新阁,只一刹那,他与她俩俩相望。
目中腥湿一片,罗玄伸出手去,颤抖着欲抚上聂小凤的脸,她的目光澄若菩提,前所未有,恍如大劫大空后的通透彻悟。
只见她转身欲走,却似又想起什么,低头去腕间褪下红玉髓镯,捻在指间抚了一抚。
罗玄突觉心脏猛地一缩,聂小凤素手轻辉,将玉镯抛入了熊熊的南苑大火中。
他呆愣半响,方有鬼哭从喉间悲怆撞出。原来魂魄痛到至处,不是流泪,而是哀嚎,一颗心便随着此刻根根堕落的南苑长梁一同焦枯入土。
毕图的火光冲天散去,佛力尽撤,罗玄绝望闭目,如一尾尘沙遗骸般从半空重重坠下了不归海岸。(未完待续)